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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居仁里的老人都说要怪就怪苏玉兰。要嫁曾庆璜是苏玉兰主动的,后来离婚也是她主动。曾庆璜被划成个右派,下放了农村,苏玉兰就跟人家离了。尽管苏玉兰是居仁里长大的姑娘,人心还是都向着曾庆璜,也不顾当时的政治气候,都说苏玉兰落井下石。

  苏玉兰有口难辩,希望曾庆璜能出面为她剖白一下,她说:“虽然我们在打离婚,但你作为一个有知识的人,只要还有点良心,就应该去向他们解释解释,我今后还要在居仁里做人呢。”

  曾庆璜说:“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你也没有对我解释清楚真正的原因!”

  “至少我不是落井下石。”

  “不仅仅是。”

  “好吧,”苏玉兰气得咬牙切齿,说,“那我再告诉你一次:你不像个男人!虚荣,懦弱,口是心非,自私自利,我过去太幼稚无知,我现在在纠正自己的错误。”

  “可笑,可笑之极!四年前发现了一个才华出众的大学生,猛迫不舍,宁愿拿出自家的房子和他结婚并生了儿子,就是因为某一天去参加了一个神秘的舞会,回来就突然看见自己丈夫一无是处了。你如果坦白真情,我就出面在居仁里为你挽回抛弃丈夫儿子的面子。”

  “呸!”

  苏玉兰拎起自己的藤条箱,昂首挺胸拉开家门,说了声:“你也配?”就一头冲了出去。结果不到一分钟她又回来了,她忘记了和儿子告别。

  苏玉兰抱起儿子,亲了亲他的小脸,就把他交给了老太婆。“我会经常来看他的。”

  “不用你来看我们曾家的孩子!”老太婆说。

  老太婆是曾庆璜的姑妈。一个来自湖南湘乡的孤寡老人。在曾实三岁到十五岁的日子里,老太婆既是爹又是妈,她没有让曾实变成一个孤寂古怪的孩子。

  曾庆璜的确很倒霉。几年前武汉市是把他作为才子从湖南挖过来的。他在全市的重点中学一中干得十分出色。运动开始,他是主要依靠力量,他是整别人的,可没料想后来自己也成了右派。领导亲自找他谈话,说本校打右派的人太少,显示不出大家辛苦的成绩,启发他也站出来作个深刻的思想检查,让运动取得更大的胜利。曾庆璜站出来了。他以为他不会有什么事的,可同样戴上了右派帽子,下放农村劳改。他真是冤枉。

  尽管他倒了霉,而在苏玉兰方面,他赢了。他抓住那场神秘的舞会不放,使苏玉兰放弃了儿子并且将她赶出了她苏家的房子。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们之间的战争远没有结束。曾庆璜发誓将来要翻身,要发达,要让苏玉兰趴着叩头请他复婚。

  在去农村的前一天,曾庆璜冥思苦想了一夜,让姑妈连夜给他在半新半旧的衣服上补上了夸张的补丁,清早还赶着剃了个头,推去了潇洒的长发,很短的没有发型的平头使他看上去就是一副背时相。不过,虽然曾庆璜完全在考虑自己的前途,他也没有忘记儿子。临行前他叮嘱姑妈照管好曾实,钱不够用的时候就卖掉家具。他准备一去就苦干几年不回汉,所以他握着三岁儿子的手说:“曾实,爸爸要去很远的地方上班,好久回不来。你要好好吃饭,长成个胖男孩给爸爸看。”

  后来父于俩强烈对抗时,曾庆璜曾重复过这段饱含父爱的话,可曾实说他不记得了。他记得的只是父亲突然剃掉了头发,那样子很丑。三岁时他只知道美丑,八岁时他就懂得了羞耻。他冲着曾庆璜说:“我八岁时就为你羞得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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