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天惊 /柳建伟 著

第八章(7)



   
    高丽美被彻底击倒了。想到张中原的自私和骗术,想到他带给自己的麻烦,想到即将来临的痛苦,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生气,一抬头,她恰好看见桌上镜框里的张中原正对她笑着,仿佛正在为他的阴谋得逞而得意。她一下怒不可遏,上前抄起小相框就朝地上摔,咬牙切齿的,“张中原你这个骗子,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王经理,我们走。”
   
    锁上门,两人肩并肩出去,情形倒真像一对夫妻。对门邻居刘大妈从窗户里盯着,直到他们一起上了桑塔纳,直到车子扬尘而去。刘大妈鼻子里哼一声,露出满脸不屑,只差朝地上吐唾沫了。
   
    在医院经历了一番痛彻心肺的折磨.几乎虚脱的高丽美被王辅文扶上桑塔纳后,一直闭着眼睛让自己恢复点元气。车行一阵后停下,王辅文拍拍她惨白的脸,“丽美,醒醒.下车了。”
   
    高丽美迷迷糊糊睁开无神的眼睛,看见车外是完全陌生的环境,猛然坐直身子,“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朋友到北京混去了,让我帮他看旁子。屋里设备齐全,你在这儿养两天,我照顾你也方便。” 高丽美急了,“不行不行!我不住别人的房子,我要回家。”
   
    “急成这样干吗?我能把你吃了?真是的。我们老家有句话说,鸡屎当墨好人当贼,我看你就是把我当坏人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太麻烦你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那么多客套,你那个破平房条件差不说,我也不好去照料你,万一出个什么情况怎么办?来吧,我扶你下车。”
   
    想想也是。高丽美不设防了,伸出胳膊任由他搀着蹒跚前行。上楼梯时,她自己扶着扶手,一步一喘两步一歇,后来干脆停下不动了。
   
    “怎么了?”
   
    没有回答。虚汗从高丽美苍白的脸上淋漓而下。王辅文立刻蹲下身子,示意她趴到背上去。高丽美缓过一点劲儿来,虚弱地说, “不用,我自己能走。”
   
    王辅文二话不说,张臂将她横抱着“噔噔噔”上楼,一边气喘吁吁地责备,“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要搞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要么你以为自己是大明星?放心,没人注意你。”
   
    用钥匙扭开铁门,王辅文径直往卧室走,把高丽美放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转身就去厨房=不一会儿,他端来一碗红糖水煮鸡蛋,放到床头柜上,把她扶起来=她有些尴尬地半躺着,眼睛不知看哪儿才好。
   
    “你趁热吃,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王辅文一出门,高丽美立刻全身放松,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她的妊娠反应很大,一直吃不下东西,子宫里那块肉团一摘除,她立刻感到了饥饿。不管王辅文对她多好,他在跟前时她还是感到拘谨,现在他不在,她就完全可以不顾吃相。她觉得王辅文是故意离开,是善解人意,心里又添了一份感激。
   
    吃好了,她正想起床上卫生间,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便赶快又躺下去闭上眼睛。王辅文轻轻走进来,把一个塑料袋放到床头柜上,把碗收走。高丽美睁开眼,看到塑料袋里装的是卫生巾和女用内衣内裤,顿时脸烧得厉害。
   
    不一会儿,王辅文又轻轻走到门口往里探头,高丽美不好再假装睡着,坐起来说,“王经理谢谢你。”
   
    “你老是跟我客气:我走了,餐桌上有你吃的东西。你什么都别干,千万别沾冷水。明天我再来看你。”
   
    王辅文头也不回地离开,但他能感觉得到,背上黏着高丽美充满感激的目光。 抢险救人一刻也没停歇。 “泥块湿乎乎的,可能就在这儿了。”王小柱说。 大家加劲地一镐一镐挖下去.挖了几分钟,果然一股水柱冲天而射。
   
    张中原跳起来,冲出洞口大喊,“团长,挖到断水管了!”
   
    “快把水管接好!”石万山旋风般冲进来。
   
    方子明和王小柱动作麻利,很快把输入一号洞的输水管换成两个输入接口。
   
    石万山吩咐张中原,“马上派人把灭火车开到这里来,然后给水箱消毒。”
   
    “给消防灭火车水箱消毒?没听说过。”张中原感到有些好笑。
   
    “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石万山看他一眼。
   
    “是!”
   
    消防车很快过来。张中原把高压水龙头接到输水管子上,“可以了,试一下。”
   
    司机按下开关,高压水枪开始往洞里输水。
   
    盯着汩汩流水的水管,石万山脑子里陡然灵光一闪,水可以通过这种方式送进去,同样液态的牛奶不也可以吗?有了牛奶,他们就能够补充能量啊。
   
    “行了,先关上。尽量把水箱刷干净:中原,你去医务所要点治拉稀的药来,把它拌到水箱里后再送水。好汉还顶不住三泡稀呢,咱别好心办了坏事。”
   
    张中原嘿嘿笑起来,“团长,我理解了。你真是英明。”
   
    “先别忙拍马屁,我还有高招呢。你拿了药,再带一箱牛奶过来。”
   
    坑道里面,齐东平打开应急灯,拿起水壶摇一摇,只有浅浅的一点水声。他叹口气,把水壶塞给魏光亮,“老魏,最后一点水,你把它喝了吧。”
   
    “你喝,我喝得够多的了。”魏光亮把水壶往齐东平怀里塞,“东平,我怎么看不清你了?”
   
    “我也看不清你。现在已经不觉着饿了,只犯晕。”齐东平拧开水壶盖子,喝下其中一点点,舔舔舌头,把水壶又塞给魏光亮,“我喝够了,你把剩下的这些喝了,要不你顶不住。”
   
    魏光亮不再谦让,把水一饮而尽,抹抹嘴,“咱们在洞里呆多长时间了?”
   
    “三天三夜。”
   
    “彻底没水了。要是还出不去,咱们怎么办?”
   
    “还有半壶尿,勉强能支撑到明天……明天再没水,咱们恐怕真要死了。他妈的,我真不甘心啊!这二十四年多我真是白过了啊。为了我考大学,姐姐早早就出去——去打工,可我连考两年也没考上,这就够窝囊了;现在我爹病倒.又主要靠我姐寄钱治,我真是他妈的窝囊废!人跟人真是不一样啊!老魏,你只比我大一岁多,你过得多风光啊,家庭背景就不说了,清华园你都住了六年!你现在死也值了。”齐东平觉得死到临头,干脆痛痛快快地直抒胸臆。
   
    “我风光个屁!一人一种苦.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家庭是这样,人也一样。”
   
    “老魏,你真的觉着苦?你到底有什么苦呢?”
   
    “唉,有位哲人说人生最根本的问题只有三个,我们从哪里来? 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往哪里去?痛苦对非宗教教徒来说,都源于前两个问题。我的痛苦根源.就在于我根本不知道我从哪里来……”
   
    齐东平哭笑不得,“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说好听点,你这叫形而上的痛苦,说不好听,你这叫无病呻吟!”
   
    魏光亮摇头摆脑,“你这话,又印证了一个哲学命题:从根本上来说,人是难以沟通的。算了,咱们不讨论哲学问题了,说点实在的吧。如果能活着出去,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提干!我提干了,我姐就可以回家,嫁个老实厚道人过平安日子。”
   
    “你说你姐在外打工是吧?在哪儿?打什么工?”
   
    “在广州,当女工呗。”齐东平含糊其辞,生怕他刨根问底。
   
    “那你对象是做什么的?”还好,魏光亮没有对他姐姐的事情进行纠缠。
   
    “对象?要找到了才知道。”
   
    “你从来都没碰过女人吗?”魏光亮充满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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