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幕                   第九部


                                 21

  差不多就在昌盛那天被送进医院确诊为心脏病的时辰,尚承达也到了吃第二顿
饭的时候,他实行的是少吃多餐的办法,一天五顿饭。
  保姆把饭做好,妻子文琳替他把手脸擦洗一遍,艰难地扶起他的上半身让他靠
在自己身上,这才让保姆过来喂饭。
  但承达闭了嘴不吃。
  “怎么,是嫌饭做得不合口味?”文琳诧异地问。
  承达的眼珠没动,文琳明白不是饭的原因。
  “是肚里不饿?”
  承达的眼珠依旧没动。
  “那你说为了什么?”文琳猜不明白。
  承达的眼珠看了看保姆,尔后停住不动。
  “噢,是不愿让保姆喂饭?!”
  承达的眼珠动了动。这使文琳很高兴,总算明白了丈夫的意思。
  “我来喂你!”她说着示意保姆过去换她抗住承达的身子,自己端起了饭碗。

  可承达依旧不张嘴。这使文琳有些惊住:“你今天是怎么了?你想让谁来喂?”

  承达的眼珠向门口的方向动了动。
  “天天?让天天来喂你饭吃?”
  承达的眼珠没动。
  “是让穹穹来喂?”文琳无望地猜着,心里不由得又升上来一股悲哀,一个好
好的人怎会得了这样的病?
  承达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且发出了一种奇怪的闪动。
  “噢,你原来是想让穹穹给你喂饭!”文琳摇摇头笑了,“你一定是太想念你
的小儿子了。穹穹,快进来,你爸让你喂他吃饭!”
  尚穹从妈妈手里接过饭碗时多少有些意外地看了父亲一眼。他和父亲的感情很
好,但父亲病后要他亲手给喂饭这还是第一次。他平日对父亲的关怀主要体现在信
上和见面后的问候以及给他捎来一些他喜欢的礼物。看来我有点太粗心了,我早该
亲手给爸爸喂饭的,人病了常需要一些细微的关怀,而我把这些忘掉了。尚穹接过
饭碗时眼前闪过了父亲在他小时候帮他穿衣服、在他上学时为他买作业本、在他大
学毕业后为他在北京跑分配的情景,鼻子在这瞬间竟有些酸了。他小心地用筷子把
碗里的面条挑起吹了吹,尔后送到父亲的口中。
  承达缓慢地嚼着。
  大约喂到第四筷的时候,承达停住不吃,而张开了嘴。尚穹立刻看见,父亲的
左臼齿上卡了一个细细的肉丝。
  “我来!”一直站在一旁的文琳这时也看清了,忙拿过一根牙签弯腰要为丈夫
剔出来。
  可承达阖上了嘴。文琳让他重新张开嘴,他的眼珠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听见。

  “我来!”尚穹这时说,他话刚落地,承达的嘴便张开了。
  尚穹笑了:“爸今天是一定要让我来侍候的。”他接过妈妈手中的牙签,刚要
伸向爸爸的口中,不想承达的嘴又闭了。
  “是怕用牙签伤住牙龈?”尚穹笑问。
  承达的眼珠动了动。
  “我用手指就行。”尚穹扔开牙签后,承达的嘴立刻张开了。谁也没想到,尚
穹的右手食指刚伸进父亲口中,承达一下子紧紧咬住了,尚穹立刻疼得惨叫了一声:
“呀——”
  血顷刻涌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文琳惊骇地看住丈夫。尚天和妻子也闻声急忙跑了过来,
一家人看到这情景都惊呆了。
  血从尚穹的指头上涌出来,流进了承达的口中和脸上。
  “松开!快张嘴松开呀!”文琳望着疼得满头大汗的小儿子,急得慌得跳动双
脚高叫,“为了什么?你病糊涂了吗?!”
  承达死死咬住不放,一双眼睛直直地盯住尚穹。
  “你是因为尚穹平日回来的少而生他的气?”文琳恨不得去掰开丈夫的嘴,但
她知道丈夫的脾气,那只会把事情办得更糟。
  承达依旧没任何表示,只是用两眼死死地盯住尚穹。
  “妈,”尚穹吸着冷气,“我知道爸为啥咬我,是因为我向尚昌盛要爷爷留下
的那份遗产!”
  承达的眼珠冷冷地一转。
  “天呀,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拐?!”文琳叫了起来,“就算你不让要,也不能
咬伤你的儿子呀!松开,快松开!”
  “妈,让爸咬吧!爸就是把我的这个指头咬断,这笔遗产我也要讨回来,这是
我们应得的!”
  承达依旧没松口,一双眼仍直直盯着尚穹。
  尚穹咬紧牙关,不挣不动不吭。
  血连续不断地涌出来,顺着承达的下巴,直滴到了他的脖子里。
  “你把孩子咬死吧!”文琳哭了,“我没见过这样狠心的父亲……”
  “爸,松开小穹吧……”尚天也流出了泪。
  但父子俩仍在僵持着,承达眼望着尚穹,尚穹眼瞪着墙角。
  结局终于来了:由于尚穹的血注满了承达的嘴巴,承达呛了一下,松开了儿子
的手指。
  尚穹抽出了已露出骨茬的食指。
  “天爷呀!”文琳一时不知该先去擦丈夫嘴上的血还是先去包儿子的手指,她
扎煞着手来回转了一圈,最终把同情给了儿子,捏着儿子的手指包了起来。
  承达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尚穹看了一眼父亲,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
  尽管尚穹表面上仍很平静,内心却已被父亲的举动搅得纷乱一片浪花飞溅。他
现在意识到了他的讨要遗产的举动在人们心里引起的反感有多大了——自己的父亲
尚且如此,外人的议论必会更激烈。这件事必须尽快结束,要不然一旦有消息传进
北京传进自己工作的经济部,那自己的声誉尤其是职务的晋升就有可能受影响。
  他忍住手指上的剧疼正坐在自己的卧室里默想时,哥哥尚天推门进来了,他以
为哥哥是来询问他的指头还疼不疼的,不料尚天开口说的却是:“小穹,遗产的事
我看就算了吧。”
  尚穹的身子一抖,眼瞪住哥哥。
  “昌盛哥他们当初把企业办起来不易,这样一分拆,企业的元气就伤了。”
  “你替尚昌盛考虑得倒挺周全!”
  “说实话,我也不是一个不爱钱的人,我过去为钱,差不多到了啥都不顾的地
步,可后来和我合伙干事的人说的一句话让我记到了心里——他说,人做的一切,
佛祖都看在眼里!”
  “你什么意思?”尚穹冷冷地瞪住哥哥,“爸刚把我咬成这个样子,你还要再
往我的伤口上撒盐吗?我要遗产全是为了我自己?爸妈年岁更大之后的全部花销你
出得起吗?你和嫂子还有你们今后的孩子就靠你和嫂子那点工资生活?爷爷留下的
遗产凭什么让尚昌盛独吞?告诉你,你要是这个时候打退堂鼓,我就彻底和你断绝
兄弟关系!我们此生再不往来!”他知道他必须把哥哥要退缩的心思打掉,要不然
就会引起真正的麻烦。“妈,你来!”他猛朝外面喊。
  文琳当然站在小儿子一边,她一听尚穹说了尚天的态度后就朝尚天叫了起来:
“你是想和你爸一起把你弟弟逼死吗?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们都想落个好名誉不是?
我给你说明白,你要这个时候打退堂鼓我就再不认你这个儿子,你立马给我搬出这
个屋,你最好把你爸也背走,你们好高高尚尚地活下去!……”
  尚天看妈妈盛怒的样子,没敢再争辩,只是摇摇头退了出去……
  哥哥的态度更令尚穹觉得事情必须尽快解决。他立刻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给
北京的情人烯;另一个是给法院的那个同学。他这次所以有把握稳操胜券,除了律
师的努力外,主要是靠烯的爸爸和法院那位同学的帮助。烯那边,他知道她一直想
有一辆自己的轿车,所以他应允事成之后,一定送她一部捷达轿车,两人平素就有
的感情加上这部轿车,使得烯软磨硬缠着她的爸爸,通过权力管道给南阳的有关方
面施加了影响和压力。那位同学那边,他主要是用钱,他只用了当初巧占的那七万
五千元的一半,就让那个同学动了帮忙的心。在给烯的电话里,他先是用想呀爱的
那类话把她的心打动,之后便请她再催她爸爸给南阳的有关领导打个电话,让他们
尽快督促了结此案。在给那位同学的电话里,他先问对方他送去的那台电脑用着是
否合意,随后便说他很快要回京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希望能在回京前看到结果。那
个同学在电话上应允:我尽力想办法争取快点结案。
  第二天一吃过早饭,他又把黎律师叫来,告诉他去催法院尽快开庭,并做好不
动产分到手后的转卖准备——除了不卖给尚昌盛之外,谁买都可以,对方买去后怎
么处理都行。
  送走黎律师后电话响了,妈妈过去先接的,说是一个女的找他。他估计是北京
的烯或韫韫来的,也许是烯要报告她父亲给南阳方面打招呼的情况。他快步走过去
拿起了听筒:“喂,你好!”
  回话的女声十分悦耳却很陌生:“你好,尚处长。”
  他一愣,他没分辨出这是谁的声音:“你是——”他的眉头略略有些舒展,有
这样一种美妙嗓音的女性应该长得很顺眼。
  “贵人忘性好大哟,”电话里响起了让人心动的笑声:“我姓曹,叫宁贞。”

  “是你?!”一副姣美的面孔几乎立刻在尚穹的眼前浮现,他的双腿轻微地颤
了一下。是尚昌盛手下那个让人神魂颠倒的厂长。
  “是我。接到我的电话有点意外吧?”电话里的宁贞在笑着。
  “哦,不,不。”尚穹一边回答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猜测着宁贞此时打电话干
什么?受尚昌盛指派来当说客?不大可能,他本人来跪求都不行,会再让一个黄毛
丫头来说情?!派她来探听什么消息?没必要,我关于遗产一事的全部态度和要求
都已让律师公开,还有什么消息值得探听?是听说我胜局已定想来套近乎以便改换
门庭还继续当她的厂长?有可能!这个聪明的姑娘很可能是在为她的今后做打算。
“听到你的声音很高兴。”他也笑着说,“有什么事要我帮助你做吗?”
  “没什么算,我只是想,你已经请我吃过两次饭了,我也该回请你一次,要不,
我是不是就有点太不懂礼节了?”
  “太谢谢了。”尚穹原本一直蹙紧的眉头一点一点舒展开来——一个早就让你
心动的漂亮姑娘主动向你发出友好的信号,你的心情不能不轻松!
  “你今天下午有空吗?”
  “有。”他没有任何迟疑地答。这些天来他差不多一直在紧张的心境中度过,
他太需要放松一下了,何况是和那样一个美妙的人儿在一起。
  “五点四十分,我在银溪饭店大厅等你!”
  “我准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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