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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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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子函说:“那就不如干脆说希望这个陪同是原住民。” 饶西定说:“具体的措辞你再斟酌,反正目的达到了就成。”他最后调整了一下领带的松紧度,准备上班去了。 柳子函说:“慢着,天还没晴呢。最后一滴。” 饶西定边走边说:“博士。个头儿要一米八○以上。按照他们的度量衡标准,就是六英尺。” 柳子函说:“博士这一点,倒是和我想到一块儿了。不过这后一条,不敢苟同。我是去考察,也不是打NBA,和身高有什么关系?” 饶西定说:“其实博士倒是可以商量的,如果其他条件都符合,硕士也凑合了。但身高这一点,一定要坚持。” 柳子函疑惑:“又不投篮,把身高卡得那么死干什么?我看这一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饶西定已经走到门口了,回头说:“我这可是设身处地为你着想。想想看,七周,什么概念?将近五十天!虽说Y国条件不错,那也是舟车劳顿,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颠沛流离。你毕竟老胳膊老腿的,不是当年那样身手敏捷了。行李提上提下,要是没个大块儿头的绅士帮忙拎包,恐怕会有闪失。人家既然说了将全程陪同,咱当然要挑个身大力不亏的同伴,也好有个靠山嘛!好了,夫人,这一次,你远涉重洋,我不能鞍前马后地为你操持,就指望资本主义发给你的这个陪同,助你一臂之力,保你一路顺风了……” 接司长上班的汽车到了,司机发出很有分寸的喇叭低鸣。饶西定把领带的温莎结压出一个看似随意的小坑,显得既庄重又不呆板,匆匆下楼,留下柳子函发呆。她心想这些年来天天张罗着给贫困灾区发旧衣服建希望小学,已经忘了怎么和资产阶级打交道。她把饶西定的话回味再三,化成对陪同的具体要求,字斟句酌地发给了Y国慈善组织。 柳子函有几分忐忑地等待着回音,觉得自己像个刁钻的老姑婆挑三拣四。不想那边答复得很痛快,说他们已充分明了了柳子函的倾向性,一定会遴选出符合要求的陪同,准时到机场接站,请柳子函放心并预祝一路平安。 柳子函饶有兴致地等待着俊朗文雅的高大白人男子幡然悔悟,离开风姿绰约的年轻女郎,回到徐娘半老的真正客人身边。到那时候,她要莞尔一笑。 接下来柳子函看到的情景是:俊俏的东方女郎和白人男子热烈拥抱,贴面,深吻……直到这时她还顽固地相信这是一个误会,觉得马上就要云开雾散,双方尴尬无比。甚至觉得年轻女子李代桃僵也不错,要不然那男子铁青的下巴虽然很干净,胡噜到自己脖子上,也不是舒服事。直到两个人手拉手离开了机场,柳子函还十分恍惚地看着他们,觉得男子终将折返归来。 “请问,您是来自中国大陆的柳女士吗?” 柳子函愕然地抽回眺望的目光,只见一个身材中等黄面孔的东方女孩站在面前,普通话略带粤语味。 柳子函说:“我是。”刚说完就有点后悔,人生地不熟的,好多电影里黑帮团伙寻衅报复,就是这样开头的。为保险起见,自己应该反问她一句:“你是谁?” 女孩好像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伸出手说:“您好。我叫游蓝达,是Y国慈善机构的工作人员,特地来接您的,从今后的七周内,我是您的陪同。游是庄子逍遥游的游,蓝是碧海蓝天的蓝,达,抵达的达。” 柳子函握住了游蓝达的手,两个人的手指都是冰凉的,Y国夜晚,虽是夏季,却有一种瘆人的寒意。两只右手仿佛受惊的蜻蜓,轻轻地碰了碰,迅即分开。 柳子函把被人劫持的惊险想象放下了,心情却并不轻松,她下意识地问道:“怎么是你?”有点货不对板的嗔怪。的确,这个陪同和事先的约定南辕北辙,像假冒伪劣产品。 游蓝达解释说:“哦,原来是为您定下的一位男性陪同,他父亲突然病故,无法完成这项工作了,临时调换成我。柳女士,我看您好像有点遗憾?” 被人看穿,柳子函不好意思,说:“哪里,只是我一直以为是男士,刚才没有注意到你。” 游蓝达帮助柳子函取了旅行箱,推来行李车,说:“我很早就在这里等候,航班延误,一直没有准确的消息。刚才肚子突然饿了,就到旁边喝了点咖啡,不想飞机恰在这时落地了,让您久等,很抱歉。现在,咱们到下榻的酒店去吧。” 不管怎么说,接上头了,心就踏实下来。 两人出了机场,游蓝达扬手招了出租车,让黑人司机把行李放妥在后备箱里,然后把司机后侧的车门打开,说:“柳女士,您请坐在这边。这里是整个车体中最安全的位置。”安顿柳子函坐好后,游蓝达上了前排副驾驶的位置,告知司机酒店的具体位置。车,缓缓地开动了,在漆黑的公路上奔驰。 机场离市区很远,路旁没有街灯。柳子函在暗中目光炯炯,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到Y国,她四下张望,以期获得第一印象。不过她很快就放弃了努力,车窗外一片混沌,莽莽苍苍中能看到的景色几乎等于零。偶尔会车的时候,黑人司机原本就壮硕的头颅,被一扫而过的车灯打出巨大剪影,仿佛乌云压城。游蓝达端坐一旁,一言不发。突然,一辆加长的货柜车迎面开来,氙灯格外耀眼。电光石火之间,柳子函突然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前排就座的游蓝达长着白桦木栅栏一样浓密的眼睫毛,像极了一个人——黄莺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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