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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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森特和五龙塔(3) 有一天他睡在一个农家大院里,睡到半夜,他被那些反反复复叫了又叫的公鸡吵醒了。他走到禾场上,在水天一色的稻田风景里看到了那些影子。当时月光很亮,空中一片繁忙景象,很像他那些日子多次见到过的东方集市,但是只有形象,没有声音。仔细地辨认后,他看出那些影子都在企图进入一个类似赌场的建筑物,但那建筑物的门口两边各站着一只猛虎。在建筑物的圆顶上面,一只巨大的鹰威严地俯视着下面的影子。所有那些影子似的人们全被老虎拦在了门外。他还要细看,但是名叫肖(有人这样唤他)的老农从屋里走来了,肖抽着烟斗,两只多褶的老眼神采奕奕。他说着文森特听不懂的异国语言,似乎很激动。他说呀说的,双手还比划着做出种种手势。忽然,文森特的脑子开了窍,因为他盯着这位老人的脸的时候,竟然领悟了他的话里的含义。老人的话的大意是说,不要去观看半空的那种风景,那种事非常可怕,天天都要死人。他用手画了一个大圈,表示眼前的稻田里埋的全是人的尸体。在他说话间半空的幻景已消失了,四周变得鬼气森森。肖猛地对文森特大喝一声。文森特听出他说的是:“你究竟来这里干什么?!” 文森特转身往屋里跑,他看见大院里的人们都起来了,大家都站在房门口望着他,厅屋和过道里到处点着松明火把。他找不着自己睡觉的那间房子了。每一间房子都变得一模一样,他钻进去又退出来,不断地被人嘲笑。后来有一个男孩走到他面前,打着手势要给他领路。他跟在他后面走,他们拐了一个弯又拐一个弯,最后到达的是一个很大的鸡舍,里头喂养的全是公鸡。文森特一出现那些公鸡就集体开始了啼叫,简直震耳欲聋,小男孩则跑掉了。文森特又累又害怕,干脆待在鸡舍里了。屋角不知怎么有张旧沙发,他就往那沙发上一倒睡起觉来。有一种极细小的蚊子咬得皮肤生疼,可他顾不了这些了。在梦里,他在炮声中英勇地行军,弹片弄得他满脸是血,血流到眼睛里,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在海边的渔村里,他遇到了自己国家的人。那是一位老年游客,头上像本地人一样包着白头巾。这个人每天都坐在沙滩上的一把藤椅里头,他们面向着远处的海浪谈话。 “这里到处是我们自己国家的人,我看这不是什么巧遇。”老头说。 “我并没仔细想就来这里了。”文森特有点惭愧地说,“那么您,您住在这里了吗?不打算回去了吗?” “我要在这个小渔村里度过我一生中最后的日子。” 老人的脸上露出微笑。在文森特看来,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向他表示,只有他才知道渔村的生活方式的奥秘,可他并不打算传达给文森特。 文森特感到很沮丧,因为他在这个乏味的小地方思想已经完全冻结了。白天里,人们都出海捕鱼去了,村里只留下一些小孩和老人,还有四五个妇女。而夜里,人们早早上床,月亮一出来村里就没有动静了,一片黑幽幽的。那老头倒是很适应这种简单得近乎原始的生活,他每天都去海滩上待着。文森特看见他有时在同海鸥说话,有时候向着海发出一声感叹,但大部分时候,他只是一声不响地坐在藤椅里头打瞌睡。文森特没法离开,这里同外界不通音信,长途汽车要一个月才来一次,他只能静下心来打发日子。有时候,他感到自己什么也记不起,也想不清了,就仿佛他是渔村里一个土生土长的、吃闲饭的人一样。他还能隐隐地记得自己过去的繁忙生活,记得丽莎是自己的妻子,可是生活的细节就如断了线的风筝,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在一个无聊的日子里,他问老人,他来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有他们国家的人到这里来呢?老人回答他说:“那是因为你在这里啊。” 文森特回到旅馆的房间后将老人这句话想了又想,忽然明白了。于是,余下的日子他不再四处溜达,而是也像老人一样搬了张藤椅坐在海边。太阳一出来他俩就到海边去,一直坐到出海打鱼的人们归来。中途由旅馆的工人给他们送饭。 当他们枯坐之际,老人话很少。文森特从每天的寥寥数语中弄清了,老人是A国北方的人,在一个伐木厂做了几十年工,现在退休了。他家里有妻子,还有儿孙等一大堆人。他说他是接到邀请来这个渔村的,他的一个舅舅从这里写信给他叫他来旅游,虽然全家反对,他还是来了。他到达的前一天舅舅患病去世了,他正好赶上葬礼。他还记得当自己到达此地时的激动心情。他已在渔村住了两年了,因为没法同外界联系,家人可能已经将他忘记了。他觉得这对家人来说是件好事。有时候,文森特想同老人谈谈A国的生活,但每次要开口之前,他都发觉自己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而老人,立刻就看出了这一点,他总是对他说:“那种事,没什么可说的,就不要说它了。” 刮大风时,他们只好待在旅馆里,可是老头心里有什么事放不下,他一轮又一轮地跑到外面去看海。 “会有一个陌生人来找我,这是一个本地人,我担心错过了。”他对文森特说这句话时,文森特就想起了他在海滩的等待。 有一天半夜老头焦急地敲着他的房门,文森特打开门,看见他穿着睡衣站在门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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