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仁山文集 女人伤痕 妇产科主任宫瑞华替别人值班的一夜,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打乱自己所有的生活。 大概是在夜里10点,她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搀扶着一个年轻的产妇走进妇产科。 男人瘦削而坚毅的脸上嵌着一双发着冷冷光辉的黑眼睛。两腮有青黑色的胡茬。 额头上有些风霜的痕迹,嘴角像雕刻的似的,有种天然的个性。一看他就是个喜欢 思索的人。男人抬头与宫瑞华的眼光对视的一刹那,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 宫瑞华的心里惊跳了一下,窘迫得满脸通红。在这一瞬间,她心中有了一种模模糊 糊的向往、希望。她的这种状态连她自己都觉得惊奇。男人请求宫瑞华给他送来的 产妇检查。宫瑞华给年轻产妇检查身体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有些慌乱,她看见这个 女人很年轻,比那个男人至少要小15岁。长得小巧玲珑,妩媚无比。产妇疼痛难忍, 久久地呻吟着。还是老夫少妇呢,一般这样的女人生孩子,男人是非常爱惜的。宫 瑞华十分认真地检查了一遍,然后把那个男人叫到值班室说:“她是你的——”男 人说:“我的妻子,大夫,她怎么样?”宫瑞华说:“你太大意了,怎么这么晚才 送来?她是横胎难产,急需进行剖腹手术!”男人焦急地说:“那就手术吧!只是 我的押金不足,大夫,能不能先手术,我再补——”宫瑞华看着他,破例点点头。 男人笑笑:“谢谢你啦!”宫瑞华拿出病人卡片:“请签字吧!”男人抖着双手写 下“林亚明”三个字。字体潇洒而英俊。 林亚明?多好听的名字。宫瑞华此时感觉头顶像是开了一扇天窗一样。天上的 太阳照耀着她,最初太阳是那么遥远,模糊的,颤动的,慢慢清晰得使人眼花缭乱, 使人有了升上天空的感觉。 走进手术室的时候,宫瑞华不由再次用含着探索意味的眼光看了林亚明一眼。 林亚明没有注意她,而是亲昵地拉着小妻子的手,用深情的目光给她鼓劲。他一直 护送到手术室门口,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妻子的手。宫瑞华羡慕地看着他们的表情, 心里产生一种淡淡的幽怨和醋意。林亚明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模糊的暗处。 本来在产妇做剖腹产手术之前,医生要给病人的身体状况做一个详细检查。也 许是产妇的情况确实严峻,是没有多少时间了,还是由于宫瑞华内心的慌乱?她心 跳得好厉害,像是封冻的严冰下的暖流,缓缓流动,那跃跃欲试的情感都像要脱颖 而出。这是怎么了?她一生中从没有这样的局促不安,没有这么的紧张过。宫瑞华 强抑制着自己的心,调整一下心态,给产妇量了一下血压,并没有发现产妇患有极 其严重的高血压病。其实产妇的高血压病是极为严重的,在手术刚刚开始的一瞬间, 产妇的麻药刚刚用上,产妇的高血压病就突然发作,致使产妇意外死亡。紧急抢救 的器材,也不知这个蔡雪雪放到哪里去了。按规定,那些器材都应该准备到手术室 里来的。 危情发生的时候,宫瑞华寻找那些抢救器材,可是哪样也找不到。急得几乎要 破口大骂了,可是孕妇和孩子十分悲惨地死去了。大人和孩子都没能够保住,宫瑞 华由慌乱转为惊恐,她直直地瞪着眼睛,天旋地转,浑身大汗淋漓,身体一晃几乎 摔倒。护士将她给扶住了。林亚明悲伤地扑进来,扑在妻子的身上呜咽着。 宫瑞华不敢正视这残酷的现实,不敢看着残酷的场面。她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在 往下陷落。她等待着林亚明对她的报复。他会骂她?会动手打她?此时她真的希望 林亚明对她施以报复,哪怕是狠狠地瞪她一眼,她心里也好受些。可是林亚明没有 理睬她,什么举动也没有。他只是陷入无边的悲痛之中,他声嘶力竭地喊着“何婷” 的名字。宫瑞华这才知道死者叫何婷。这个不幸而倒霉的何婷啊! 第二天上午,院方对这次医疗事故做了专家会诊。指出产妇死亡的真正原因是, 产妇高血压病引发的。这种病情常常导致母子双亡。院方没有主要责任,可是宫瑞 华还是向院长提交了一份事故检查。林亚明承认妻子有高血压病,他没有上告。宫 瑞华记住了,牢牢地记住了林亚明的名字,为了这个通情达理的男人,她也要写这 份检查。她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医生的责任,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宫瑞华病了,发着高烧。宫瑞华的知觉在沉睡,她的躯体在凝滞,可她的心灵 却飘浮于一个恍惚的境界里。她在梦中又见到林亚明了,他冷眼看着她,没有一点 怨恨。他对她说了句什么,她没有听清。宫瑞华苏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屋里空无一 人。她抬起胳膊,抓起了林亚明曾经签过名的病历单,久久地看着,她看得眼睛迷 离了,就有些忧郁了。埋怨着自己:你疯了吗?你害死了人家的妻子,想弥补那个 空缺吗?你个自作多情的人啊!人家林亚明嘴上不骂你,可他心里会饶恕你吗? 女儿黄蓉带着一兜削好的菠萝走进来,看见妈妈的眼神很怪,就笑着问:“妈, 你的情绪不一般。而且你的眼睛总想告诉我点秘密!”宫瑞华瞪了女儿一眼说: “别跟妈妈瞎贫!妈妈能有什么秘密呢?”黄蓉笑着说:“妈妈,我从没见过你的 眼睛有这么亮。真的,而且你还在病中。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有了意中人!”宫瑞 华有一层困惑和迷惘染上了眼睛,嗔怨说:“妈妈刚刚做了一个失败的手术,妈妈 有什么意中人呢?”她这样说,还是很吃惊,吃惊女儿敏锐的感应力。黄蓉肯定地 说:“不对,你别骗我啦!”宫瑞华慢慢坐直,将黄蓉叫到跟前说:“蓉蓉,让妈 妈摸摸你的头!”她抬手摸着黄蓉的额头欣慰地说:“好了,真的好了,到底是年 轻人哩!”黄蓉看着她:“妈妈,应该我伺候你啦!我已经请了假,告诉你,爸爸 要外出开会,他听说你病了,就推迟了,他给我打电话说,过一会儿就来看你!” 宫瑞华愣了一下说:“他能来看我?”黄蓉说:“对,爸爸会做表面文章,爸爸心 里早没有你啦,他近来跟那个女人来往密切呢!”宫瑞华沉了脸:“别跟我提那个 女人!”她轻轻叹息一声,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对黄蓉说:“蓉蓉,妈妈求你一件 事儿!你一定给我办好,啊?”黄蓉问:“什么事儿?说吧!” 宫瑞华脸上是极为复杂的表情:“唉,还不是这个医疗事故的事?今天林亚明 的妻子何婷火化,你去替妈妈买一个像样点的花圈,给林亚明叔叔送过去!”黄蓉 赌气地说:“不,妈妈,你也是太善良了。医院都说你没责任,可你还送花圈,还 把不是往自己身上揽?” “妈妈怎么没责任?”宫瑞华严厉地盯着黄蓉,“妈妈让你去就去!不许犟嘴!” 黄蓉无奈点点头,乖乖地走了。 几天里,宫瑞华内心的一道波峰再起,又很快冷却下去。黄蓉回来向她描述见 到林亚明的情景,宫瑞华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有股焚烧般的热力,涨满她的胸腔。 她想知道更多关于林亚明的情况,哪怕是小小的生活细节也好。可黄蓉并不喜欢林 亚明这个人,也就没往母亲的心里想,她觉得林亚明太普通了,对她缺少吸引力。 这也许就是两代人的代沟吧?宫瑞华激动一阵之后,甚至与女儿为林亚明的风度和 气质进行争吵,吵得面红耳赤,吵毕,她又很沮丧地想,林亚明到底与自己有什么 关系呢? 宫瑞华正在收拾着,忽然有一群人闹闹嚷嚷地闯进妇产科。一个老妇人领着一 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小伙子。其中有个老妇人气愤地唠叨着:“我们找宫主任,我们 要找院长!是她把我的女儿给治死啦!”然后就抽泣。宫瑞华猛然一惊,探头往外 看了看。 同事蔡雪雪进行阻拦的时候,那个小伙子揪住蔡雪雪的衣服,眼睛红得要吃人。 宫瑞华知道是何婷的娘家来人闹事了。可她没有看见林亚明的身影。他怎么没来呢? 她怕蔡雪雪吃亏,就十分威严地迎过去了:“你们别纠缠她,何婷的手术是我做的。 你们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找我宫瑞华说!”老妇人泼劲上来了,一手揪住宫瑞华 的衣领,一手向宫瑞华的脸上抓去:“你还我的女儿,你还我的女儿啊!”她的哭 声将妇产科的秩序全搅乱了。宫瑞华躲闪着脸:“有事儿说事儿,你们这是干什么?” 小伙子放开蔡雪雪,气愤地奔宫瑞华而来。他骂:“是你害死了我的姐姐,你们医 院稀里糊涂一推,就完事啦?你们完事,得问问我们家属答应不答应!”宫瑞华使 劲推着老妇人:“你们到底想怎么样?”老妇人狠狠揪住宫瑞华的头发,抓破了她 的脸:“我要你偿命,给我的女儿偿命!”蔡雪雪和几个医生上来拉架,都被小伙 子和那个妇女拦住。很有乱打一气的危险。宫瑞华在慌乱里,仓促地躲闪着,林亚 明的出现使她的眼睛一亮。 林亚明的举动使宫瑞华与医生们万分惊讶。他竭力将老妇人从宫瑞华身边拉开。 然后又喝住小伙子和中年女人。他对老妇人哀求说:“妈妈,你们不能这样啊!这 不是胡搅蛮缠吗?”老妇人哭泣不止:“亚明,是她害死了婷婷,我不找她找谁? 我要她给婷婷偿命啊!” 林亚明颤声说:“妈妈,宫医生与婷婷无仇无怨,人家怎么能害婷婷?婷婷本 来就有高血压,我现在才知道,高血压导致大出血是有生命危险的啊!你知道婷婷 是有高血压病的!你们知道吗,我们夜里来医院,押金不够,是宫医生破例让婷婷 上了手术台;她那天本来是给别人替班;事后,宫医生也很难过,她病了,还派女 儿给婷婷送了花圈。我们不能没良心啊!”宫瑞华心跳加速,眼泪夺眶而出。 老妇人愣了愣问:“你给我说的就是她?”林亚明点点头:“人心都是肉长的 啊!”蔡雪雪附和说:“这是实话,实话啊!”老妇人和小伙子弱一些了。林亚明 激动地说:“妈妈,小弟,大姐,我们走吧!”林亚明搀着老妇人颤颤巍巍地走了。 看着林亚明的身影即将消失,宫瑞华心脏狂跳得厉害,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 的。脑子里是抑制不住的酸楚与狂喜,她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情不自禁地追了 出去。她看见林亚明将老妇人搀上小伙子开的面包车。面包车开走的时候,林亚明 还远远地张望着,很沉地叹了口气。他扭转身走向车棚里的摩托车的时候,宫瑞华 缓缓走过去:“林亚明,你等一下。” 林亚明抬头看见宫瑞华,见她脸色绯红,脖颈处有血条子。他有些歉意地说: “宫医生,对不起,我来晚了一步,老太太对你无礼啦!”宫瑞华慌乱得不知说什 么,定定地看着他。林亚明发动了摩托说:“宫医生,你可以放心了,她们不会再 来找你的麻烦啦!” “我不怪她们,我理解你们失去亲人的痛苦。”宫瑞华有种模糊的负疚感压迫 着她:“其实,该道歉的是我哩!我对你妻子何婷的事故,负主要责任!”林亚明 此时才真正细细打量了一下宫瑞华,他的眼神里是钦佩和欣赏。可他还是痛惜地摇 摇头:“人没啦,谁的责任又有什么用呢?我也后悔,当时你也问过何婷的病历, 我也是大意了啊!我怎么就没告诉你她的心肌炎呢?那样的紧急情况,也不能全怪 你们医生。”宫瑞华感动得眼睛红了:“谢谢你,这样理解我们医生!”林亚明看 她眼睛红了,他内心也迅速涌上一股酸楚。他痛苦地扭皱着脸,不再看宫瑞华。宫 瑞华讷讷地说:“林亚明,你有什么困难吗?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她的声音 颤抖而不稳定。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此时冒出这么一句话。林亚明摇头说:“不用 啦!宫医生,你别在心中背包袱,请你把这件事忘记吧,都忘得干干净净吧!”宫 瑞华说:“为什么要忘记呢?是我给你的家庭造成了难以弥补的痛苦,我真觉得有 罪呢。”林亚明说:“你千万别这样,你已经尽力了。” “我尽力?”宫瑞华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下,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条:“这是我 的电话,需要我做什么就打电话!” 林亚明愣着,没有接。 宫瑞华从未有过的尴尬,脸颊热烘烘地发烧。她的胳膊停在半空,往前伸不是, 缩回也不是。 宫瑞华轻声问:“那,能告诉我你的单位吗?” 林亚明没有回答她。 弄得宫瑞华极不自在,她看不透林亚明的心思。 林亚明的确是有个性的男人,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冷冷地说:“宫医生,以 后我们永远不要再见面啦!尽管我心里不恨你,可我还是怨你的,何婷注定是在你 的手里死去的,一看见你,我会想起何婷,会很痛苦的。” 宫瑞华情绪降落到了极点,泪水往心里聚着,哆嗦着缩回手。 外面的世界热闹非凡,宫瑞华却孤独异常。这既是孤独感,也可以说是堕落感 吧?只有想起林亚明的时候,她才有一种虚幻的激动。她觉得人不能老活在热闹里 面,总要有自己的时间,有清静的一刻。林亚明给她激起了千般新鲜和万般悬念, 千般猜测和万般想象。他的豁达,他的深沉,他的稳健,她凭一种直觉,在手术前 与他的目光相对时,目光是通的感觉,目光一通心情就通了。可是,天不作美,偏 偏让她碰上死亡。如果那天她不替班多好?再往回想,如果不替蔡雪雪的班,她也 就见不到这个林亚明了。林亚明这样的男人一般不轻易爱人的,一旦爱了,则是生 死相许,灵魂相依的。宫瑞华很难想象他对失去小妻子以后的日子怎么熬着。 现在,林亚明在干什么?除了怀念小妻子,他会想她宫瑞华吗?他眼下是不是 已经从丧妻的悲哀里走出来了呢?宫瑞华脑子里漂浮的都是一些抓不住的思绪。 刚刚上班的宫瑞华,被院长叫到办公室,院长口头说是与她谈心,其实是向她 宣布一个干部任免决定,院长告诉她已经免去了她的妇产科主任的职务。宫瑞华并 没有怎样惊异,其实在事故出现的时候,她就提出过辞职。不知为什么,苦熬到40 岁才得到的中层干部职务,是她自己在生命的路上走丢了。这怨不得别人。可她并 没有怎样的惋惜,她心里很平静,她可以继续做她的主治医师,她是有职称的,工 资待遇都没有一点变化。这就是她心里平静的原由吗?显然不是这些,真正的解脱 是因为她有了身心无法解脱的隐情。 完全是因为林亚明的出现。这个男人在宫瑞华心里一直是个谜。她对他曾经做 出无数种猜测,还是没弄清他的真实身份。她费了很大的周折才弄清了林亚明的真 实下落。林亚明是个摄影家,市文联摄影家协会的秘书长。他最近正筹备自己的一 个摄影展。 酒是宫瑞华情愿喝进肚里的,宫瑞华是想借酒浇灭自己胸中的单相思火焰。可 是酒是浇不灭情感之火的,却将她的犹豫不定的心理障碍给撕破了,她吃完饭就打 的去了林亚明的家。 林亚明家住在郊外护城河边的一个平房小院里。旁边是一家水泥厂,飘飘忽忽 的水泥面子将红砖瓦房染成了土灰色。刚刚下过一场雨,院门口的一株古老的梧桐 树,还是叶片辉煌。宫瑞华从没有在城里看见这样粗壮的老树。树干上的树皮几乎 脱落干净,露出黄亮平滑的树干,上面有雕刻的痕迹。宫瑞华去按门铃的时候,还 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她想着见到他第一句话说什么呢?他会让她走进他的家吗? 他的家人会善待她这个不速之客吗?她正想着,看见出来开门的是一个老太太。老 太太颤巍巍地把她领进林亚明房间里,很客气地请她坐下来。宫瑞华看见满屋子挂 着大幅摄影照片。老太太告诉宫瑞华,这些照片都是林亚明准备展览的照片,还有 他死去的妻子何婷的部分照片。林亚明将何婷的照片洗成黑白照,各种姿势,是那 样天真可爱。宫瑞华不敢与何婷的大眼睛对视,她不知道那里深藏着什么可怕的东 西。看着看着,宫瑞华心里就难过起来,两颗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滚动。 宫瑞华久久地坐着,不说话。 老太太对儿媳何婷是有感情的,言谈话语里除了对何婷的怀念外,还有对医院 医生深深的责怨。宫瑞华尴尬地附和着老人,心里始终想象着林亚明的模样。 宫瑞华看见这个家庭并不富裕,甚至还有些寒酸。她从房间摆设和林亚明的穿 戴上就可以看出来。宫瑞华马上想到要将自己准备好的5000块钱掏出来,接济接济 这个不幸的家庭。宫瑞华将钱掏给老太太的时候,说话的声音是颤抖的:“大娘, 这点钱您收下,算是我这个朋友给亚明摄影展览的祝贺吧!”老太太忙推托说: “这可不行,亚明回来要说我的!”老太太将钱塞进宫瑞华的挎包里,宫瑞华又拿 出来,放在深棕色的写字台上,转身走了。宫瑞华离开这个小院的时候,心还在怦 然跳动。她很早就将这笔钱准备好了,一直寻找着交给林亚明的方式,今天的确是 个好的机会。如果林亚明将钱收下,她则可以减除对何婷死亡的内心谴责,林亚明 如果不愿意收下,则一定会来找她,她就可以有了与他当面交谈的机会。 宫瑞华在焦灼地等待林亚明的回音。到了家里,宫瑞华时常是躲避着男人黄秋 生的,即使黄秋生询问她内心的秘密,她对自己的内心稳秘也是守口如瓶。因为她 更加厌恶黄秋生了。黄蓉把宫瑞华的一切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她坐在宫瑞华的身边 说:“妈妈,我算是服你啦!” 宫瑞华惊异地看着女儿:“你怎么跟妈妈说话?” “妈妈,你别瞒着我了,我听婷婷阿姨说了,你去了林亚明的家里。我知道你 心里丢不下他啦!”黄蓉笑着说:“我不跟您争了,林亚明能赢得妈妈的心,说明 他真是有魅力的。” 宫瑞华瞪着她说:“别瞎说!妈妈是觉得对不住人家,才去看看他的老人!” 黄蓉笑着说:“对不住?你们医院的医疗事故还少吗?别的人你怎么不去看看?” 宫瑞华红着脸说:“我是说不过你,鬼丫头!不过,你可不能在你爸爸面前说 起这些啊!” 黄蓉点头:“我知道。” 宫瑞华神往地看着窗外。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林亚明将电话打到医院值班室, 正在值班的宫瑞华听见林亚明浑厚的男低音:“瑞华吗?我想见到你!” 宫瑞华就情不自禁地答应着:“亚明,真的是你吗?”她听见林亚明告知她见 面的地方,就慌乱地放下电话。她坐在椅子上,胳膊倚着消毒柜激动不已,甚至流 出眼泪。她弄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落泪,是喜悦还是惊恐?只觉得一时浑身酥软,眼 睛里有一股热浪烧灼着,一直烧到脚底。 宫瑞华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生硬地将自己的情绪稳住。她走到自己的办公室, 找出一件紫色的短袖衬衫换上,黑色长裙配上紫色衬衫显得高贵又庄重。她又坐在 镜子前,淡淡地涂上一点浅色口红,拢了拢黑黑的长发。然后骑车来到工人文化宫 门前,看见林亚明站在门口等她。原来林亚明是给她还钱的。 在房间里,他们说了很多。话题是宫瑞华引转到家庭婚姻上来的。像林亚明这 样搞艺术的人,能够看出她的品味,更能够看出她婚姻情感上的危机。林亚明冷峻 的脸上在思考:“婚姻与爱,跟我们摄影一样,都存在着追求新意的问题。追求新 奇,是人的天性。只要情感不枯竭,你会每天都能从爱人身上发现新的东西。对于 我们普通人来说,不能低估爱情对生活的重要,这种玫瑰色的东西,至少占据了我 们生活和命运的多一半。” 宫瑞华插话说:“对于女人,情感是她生活的全部,没有感情的日子真是不值 得去过,我是这样认为。” 林亚明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你这样的女人。” 宫瑞华愣了愣问:“这样的女人不好吗?” 林亚明说:“我不是说不好,我是觉得你这样的人,活得很累,容易痛苦,容 易受伤害。” 宫瑞华大胆地说:“是啊,所有的创伤,最终得由爱来敷愈。”说完的时候, 她用手摸摸发烫的面颊。 林亚明看见她的眼神有抚慰他伤痛的意思。他不禁竟不知不觉地跟着这个女人 的思维走了。难道失去何婷的痛苦将由眼前的女人来补偿吗?想起这些,他的心狂 跳起来。一改刚来时的倦意和慵懒的落寞。宫瑞华兴致更浓了,林亚明看见她的眼 睛光亮如星,可他的内心却敲响了警钟:林亚明啊林亚明,你必须终止与宫瑞华的 谈话了,你不能把眼前的女人往泥坑里带。 时间过去得真快。天色渐渐黑暗了。林亚明眩惑地望着眼前紫色的影子,笑笑 说:“今天,看我都说了些什么?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在不懂得爱的时候去爱了, 懂得爱了,又不能爱了。就是这么残酷啊!” 宫瑞华沉浸在发泄的浪潮里,坚定地说:“为什么不能爱呢?” 林亚明更加慌乱:“好啦,我们都是什么年龄的人啦,还能谈谈爱情与家庭。 真有意思啊!瑞华,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宫瑞华没有走的意思:“你嫌弃我的唠叨?我是不是神经有了问题?” 林亚明笑笑:“瞧你说哪去啦?今天见到你很开心,我很愿意听你说话。你注 定比我年轻几岁,身上有一种激情。连我这搞艺术的都不具备了,你千万别丢掉这 点儿可怜的激情啊!” 宫瑞华感动地说:“你不是笑话我的幼稚吧?我平时是很少这样跟人说话的。 今天不知是怎么啦?” 林亚明感慨地说:“是啊,人是难得找回片刻的自己,今天我有一种找回自己 的感觉。” 宫瑞华静静地听着。天黑了,他们只能分手了。 后来,林亚明发现宫瑞华爱上自己了。林亚明知道宫瑞华是认真的,她刚才的 这句话,绝对不是出于消遣或轻浮的心理。自己呢,难道不正需要爱抚么?何婷走 了,孤单的他,不管忍受多么长时间的痛苦,终究还是要续娶的,因为他需要一个 爱他的女人来支撑这个家,来照顾他和他的老娘。这一失一得,难道是上帝的安排 吗? 宫瑞华温顺地闭上了双眼,在满足与安宁中享受着时光。有两颗大大的泪珠沿 着她的眼角落下来,亮晶晶地沾在他的衣角上。 林亚明不由自主地投入了真实感情。他重新审视宫瑞华,究竟她的什么地方强 烈地吸引着他。以他中年男性的眼光来看,她是那么可爱而娇美。宫瑞华喃喃地说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林亚明摇摇头,他只要这样的安静。他想,实在不行,就将展览的时间推迟。 他们就这样紧紧依偎着,双方都能体察到对方的心跳,或是一点其它的什么动静。 宫瑞华让他也坐下来,坐在自己的身旁。林亚明的左手就怯怯地伸到她丰满的 胸前。宫瑞华没有挣脱,她的神经被拨动似的,焦灼地等待着他的爱抚。林亚明有 了一种醉了的感觉。他手被宫瑞华的手紧紧抓住了,他感觉她的手指深深抠疼了他 的手背。燃烧中的宫瑞华早已忘记是在什么地方,她的眼神似梦似幻。 门外有了响动,宫瑞华并没有怎样的惊惶。可是当林亚明看见老娘凶神恶煞似 地站在他们面前的一刻,都惊讶了。老娘是怎么来的?老娘为什么不能接纳宫瑞华? 宫瑞华什么都明白了,泪流满面。她带着内心的伤痕离开了林亚明。她知道林 亚明是个孝子。林亚明也一直没有续娶,独自陪伴着老娘生活,似乎静静地等待着 什么事情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