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仁山·不爱不明白                  


                第八篇

    今天韩洁茹连续接生,有四个孩子从她手中呱呱落地。过紧的神经一旦松弛,
她就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她想歇一会儿,斜斜地靠在床上,朦胧的眼光凝住那
张放大的金欢和钟涛的结婚照上。女儿的结婚照很特殊,不像当年他与金家林结婚
时,拍了一张肩头挨肩头的半身照,嘴唇和脸颊的红色都是后涂上去的。女儿的婚
纱照,并不是两人拥在一起的。而是相隔很远的,金欢穿着白纱裙,身子倚着一棵
小树,向远处深情地凝视着。远方有钟涛弹吉他的身影。两人虽说很远,可让人感
觉到爱的暖流在悄悄流动。那幻想,那激情,那跃跃欲试的相望脱颖而出。这哪里
是结婚照?纯粹是一个爱的故事。韩洁茹渐渐有了困意。合上沉重的眼皮,那些幽
怨,那些无奈,那些幻想,仿佛离开了她的身躯,浮游在房间的上空。

    门铃响了,没等韩洁茹起身去开,金欢就用钥匙将门打开了。

    韩洁茹看见金欢,高兴得睡意全无。她焦急地问:“欢欢,这几天你怎么不回
家?可急死我啦!”

    金欢将小皮包往沙发上一扔,仰着身子,重重地躺在床上。

    “钟涛怎样啦?你怎么不说话?”韩洁茹问着。

    金欢喘息着:“我妈哩,你让我喘口气儿好不好?这几天,可把我累死了,还
有空儿看你们?”

    韩洁茹一愣:“欢欢,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金欢眼睛红了:“妈,钟涛的姐姐钟霞死了。”

    韩洁茹吃了一惊。等金欢将事情的原委说给韩洁茹,韩洁茹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尽管没见过钟霞,可她知道钟涛对她姐姐的感情,也知道钟霞在女儿心中的位置。

    室内一阵沉寂,沉闷的空气令人窒息。

    韩洁茹伤感地叹息一声:“太残酷了,欢欢,你可要照顾好钟涛,你劝他不要
太难过。人死是不能复生的,让他振作起来吧!”

    金欢坐了起来:“妈,他会好起来的,可这得有个过程。”

    韩洁茹说:“钟涛没有亲人了,你让他到家里来,我们住在一起热闹,也许会
冲淡一些的。”

    金欢痛苦地说:“他不会来的!”韩洁茹问:“为什么?”“他要推迟婚期啦!”
“你们这些年轻人,该守规矩的不守,不该守的瞎守!”韩洁茹看着女儿,“他是
怕冲喜吗?”

    金欢疑惑地说:“他姐姐出事后,他的脾气很怪!我感觉他心里有什么秘密瞒
着我呢!”

    韩洁茹说:“别瞎想,他是爱你的!”“他要是不爱我,我就不想啦!”

    韩洁茹心疼地抚摸着女儿的脸:“欢欢,你都瘦了。”她摸到金欢脸上湿漉漉
的汗水,“去,洗个澡!妈有话跟你说!”

    金欢有些异样地看着韩洁茹。在这个家庭里,金欢是占有重要地位的,她是妈
妈的贴心人,又是爸爸的宠女。韩洁茹与女儿的关系已经超出母女了,她与女儿是
能交心的。在妈妈的眼睛里,20岁的金欢还是一个孩子,可在现代生活里她比母亲
更老练,挣钱,花钱,吃喝玩乐,人情世故,样样都精通。与女儿比,韩洁茹甚至
都有些落伍了。金欢问:“妈,你先跟我说事吧!”

    “先去洗澡!身上都馊啦!”韩洁茹用毛巾擦着女儿脸上的汗珠,“妈妈就住
在这里,说话有的是时间。”
    金欢撒娇地搂住韩洁茹的脖子,撅着嘴巴:“你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你跟爸爸闹敌情儿啦!”

    韩洁茹瞪了她一眼:“死丫头,不许瞎说!”

    金欢怪怪地伸了一下舌头,往卫生间去了。

    韩洁茹把金欢的被汗弄湿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又将她该换的衣服送到卫生间。
金欢草草冲洗了一刻钟,换上那条七彩间条的裤裙,黑色麻纱背心,趿拉着绿色两
侧的通花拖鞋走过来。她边穿背心边急不可待地说:“妈,你和爸爸是不能白头偕
老的,还是趁早结束情感煎熬吧!妈妈,你听见我说了吗?”

    韩洁茹嗔怨地说:“欢欢,你胡说些什么呀?”

    金欢大大方方地坐在韩洁茹身旁:“妈,你找我要说什么呢?”

    韩洁茹说:“你跟钟涛说说,你们这个月要是真的不结婚了,那妈妈就在你们
的新房里住上一个月!”

    “这还用商量?我们就是结婚,也欢迎妈妈住哇!”金欢看见妈妈的神色恍惚,
心里涌上一阵难过的情绪。妈妈一定心里苦,可这苦水又不能跟女儿倾诉。她紧紧
抓住妈妈的手,“妈,你心里有事儿,又不好跟我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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