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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醒

  看天亮起来是件寂寞的事。
  不知不觉回家了,弄一个罗栓,找钱,罗栓弯来弯去,我在接近平台的地方,弄它。“心里还是有点奇异,怎么我还在那弄罗栓?可雷说得对,我是喜欢做这件事,不是因为别的,一纹一纹的就像时间一样,要过去,这罗栓有点奇怪了,它会弯得那么厉害然后像蛇一样一抖,就又弯回去了。
  我好像在问自己:不去看看山顶小屋吗:
  好像说:天晚了明天早上再去。
  但这个屋子也不大像我们山上的屋子,因为我的父母又来劝我说:会过去的,会过去。将来更好,明月。
  我奇怪我那么镇定,看周围也不伤心,也不会从中间长出一芽芽的过去的景象。一棵树被砍了就枯在那儿,周围也不长树芽,这树芽就是我现在想说的话。我回去了,又好像有点置若罔闻,也没跳蚤老鼠来袭击我,没有一点切肤的感觉。天阴阴的,后来又放下钳子,又好像知道天不准备黑了,也就是说,现在就算天亮了。天阴阴的,想着英儿就在幕布那边吧,轻轻敲她的鸡蛋。
  每个星期四是不允许打扰她的,她要早起,做春卷。有时候她真的每回早早的就起来,走来走去做事,平常她睡懒觉。我隔着壁板可以听见她走动的声音,到楼下去冲水又上来,一个一个敲鸡蛋。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本来要我在一边削土豆皮,后来也取消了我的工作。因为我老想把新鲜的笋和雪里红放进去,这是她不允许的,我总想给秩序增加一点意外的东西,这也是她不允许的。而且我明明知道不允许,还要再说一次。
  我听见她在楼板上走动,有时就早早的起来,她有时候把衣服换了,有时候还穿着好看的睡衣,我就轻轻抱她一下。
  星期五早上如果是这样阴阴的,可能下雨,春卷在油锅里炸,最怕下雨,倒不是怕雨水到锅里去,是怕集上没有人。每回卖春卷的时候,总是看看天气。
  星期五是我先起来,英儿还睡着,我就开始搬箱子了。先把春卷拿出来,搬下去,接着拿锅、油瓶电线,总之一套完整的东西,最后还要清点一下。如果下台阶的时候有雨星子,心里有点慌,想着天还是把雨先下掉的好,或者留着以后下。也有一次,一直下雨,天就这么不阴不亮地下得白茫茫一片,雨水不停。那天英儿十分晦气地回来,春卷剩了很多,送了很多,弄得我吃了一个星期春卷。这也是为什么我无论到哪都不会吃春卷的原因。
  春卷都卖掉英儿是开心的,卖不掉她就发誓一定要少做。最恨我减价的提议,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一个心理。每个人都有他特别关心的事。
  我这样想着,就又听见了钟声。
  醒来是玻璃,我在弄罗栓的时候,在梦里也恍惚地想:好像一件事发生了,我怎么还这么镇定呢?在钟声中醒来,我才知道这个事情已经发生过了,而且可以变得年代久远。
  不知道怎么住在北京的一个下等旅馆里,倒也是新的。吃饭前天快黑时候,你说你去看看英儿住的旅馆,也不知道怎么你就知道了她。回来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已经是吃饭的时间了,我们站在饭厅里。
  那边有几个乡下人戴蓝帽子,脸若皱不皱的样子。我才想起来,问:看见英儿了?
  你说:英儿不见,把门关了。
  我又问:你看见她了吗?
  你说:看见了。
  我问你英儿什么样?
  你说:还那样。
  我一下就想起英儿穿红衣服在那打坐的样子,那是一件神巫的红衣服。
  你说:听人说她一直在吵架,有时候在抱怨,说都是因为顾城。
  我心里头狂怒起来。我说:我非……
  我看了看周围的人,又平静下来,吃桌上的菜。是豆角,直接一杓就倒在桌上了,我想怎么没有盘子呢?你在那边吃,我吃完我这边就到你那边,发现也没有盘子。不过桌子是新的,但是干净的,是三合板刷油漆的。
  我又问你:英儿住的旅馆好吗?
  你说:挺高级的…
  我不知道怎么想起王府井的一个饭庄,有大理石金鱼,水池什么的。我想:看来她是搞到了一笔钱。
  我又想起英儿从那个旅馆出来的样子,我忽然明白:我终于追上她了。我知道她马上要走掉。
  从梦里醒来是早上,这么真真切切的梦,虽然没有看见英儿,但是英儿的红衣服烙在我的心上,我看见她不高兴的还那样。
  听说英儿还那样,英儿真是铁石心肠,醒了还感到那么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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