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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健叔保持这个姿势大概十秒钟。一阵秋风吹过,第一片代表夏天已去的叶子徐徐落在健叔的腿上。如果把我换成女人,这场景就太琼瑶了。我不由双手插兜,迈前三步,凝视远方。身后健叔叹了一口气,哽咽道:“其实人生……”

  突然我感到身边有凉风刮过,并且伴随“嗖”的一声,紧接着就是“啪”的一声,再听到健叔“啊”的一声,操场上所有的人都不忍心张开眼睛,始作俑者还咧着嘴半闭着眼睛龟缩着脖子,最后,寂静之中传来“咣当”一声。

  我回头一看,健叔的轮椅已经翻了。

  这是件悲惨的事情,但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忙上前去扶轮椅。健叔颤抖着说完了下半句:“……好无常啊。”

  踢出那脚球的家伙忙跑过来,假装关切地问:“大哥,有没事情?”
  健叔说:“手,手,手。”

  我这才发现,健叔倒下去的时候轮椅压到了自己的手。压到的地方已经肿得很大。

  周围的人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问有没有事情。看手肿那么大以后,队长发话了:“王超,你把人送医院去。”

  人群慢慢散去。不时有人嘀咕:“什么脚法,连残疾人都不放过。”

  去往医院的路上,我说:“小伙子,你国家队的?”

  王超说:“你就别嘲我了。我也就校队的。”

  我说:“你力够大的,你看这车,底盘多稳,重心多低,都能给你一球踢翻。”

  王超笑笑,不说话,掏出钱包数钱。健叔已经嘴唇发白,说道:“不用给我钱,你负责给我看病就是。”

  王超说:“是啊,我点点有多少钱。”

  健叔说:“不用多少钱的,拍个片子就行。我的手就是使不上劲。”

  我安慰道:“没事,没事,脱臼,脱臼。”

  医院的检查结果是,健叔的左手骨折。

  一周以后,健叔打着石膏回到了长江旅社。自从上次摔伤后,长江旅社的大妈就一直没要我们钱。大妈说,赚钱不是她的目的,她的目的是和旁边的花园大酒店竞争,减少他们的生意。大妈说,惟一遗憾的是,本来有两间房和他们竞争的,现在就只剩下一间了。我说:“真不好意思,削弱了你们的竞争力。”

  大妈说:“没事,救死扶伤,应该的。”

  不光这样,健叔的医药费都是大妈垫付的。对这件事情,我们感激涕零。健叔说:“大妈,等我们俩赚到钱了,一定加倍还给你。”

  大妈说:“没事情,现在的年轻人,别说赚钱了,别添乱子就行了。”

  我想,万一哪天,我和健叔被破门而入的警察抓走,大妈将会多么的伤心。

  这场事故里,王超垫付了五千。这人后来成为我们在这个地方认识的第一个同性朋友。无奈的是,健叔的两个朋友,一个我,一个他,纷纷弄断了他一条腿和一只手。

  时间非常缓慢,在我眼里时间就代表着健叔的腿和手的康复程度。我无所事事得厉害,所以感觉到时间的拖泥带水。但是奇怪的是,它虽然来得缓慢,但去的飞快。当我回头看看的时候,已经记不得昨天做的事情。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昨天没有做什么事情。

  健叔要过得比我轻松一点,因为他的时间是有参考的。比如说,前天他的腿只能抬一分米高,今天就能抬两分米了。在他眼里,时间已经和空间完美地统一了。

  王超是中国千千万万混日子的大学生中的一个。他姓了毫无个性的“王”,后面又是一个毫无个性的“超”,所以日子过得和名字差不多。

  王超已经在大学里混了三年,有时候他会假装感叹三年一转眼就过去了。这人在进大学之前充满了追求,现在也是充满了追求,只是两者稍微有点区别。在高中的时候,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飞机驾驶员,后来考到工业大学的地质勘探专业,传来传去,他的高中同学都以为他将要去挖煤。这和理想绝对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别。在大学里经过了三年,现在的追求要比原来多很多:宣传部的部长、文艺部的部花、模特队的队宝、垒球队的主力、新开快餐店的实习小妹、学校礼品店的服务员……都是他的追求对象。

  我问他:“哪个更好?”

  他说:“从身材的角度,模特队的那个要好点,但是宣传部那个画画很好,而文艺部的唱歌很好,垒球队的身体很结实,快餐店小妹淳朴可爱,服务员的服务态度比较好,所以很难取舍。”

  我问:“那你究竟要哪个?”

  他说:“这取决于哪个先要了我。”

  我深深被他的恋爱态度折服。他说:“但是现在都有问题。”

  我问:“有什么大问题?”

  他说:“每一个都有男朋友了。”
  我“哦”了一声,说这确实是个问题。

  他说:“但现在的女学生,只要男朋友不在身边,每个都是水性扬花的。”

  我问:“那他们的男朋友都是什么人?”
  他说:“模特队的那个男朋友是男模特队的,这个真没有新意。你说这俩傻逼,以为走出去别人会羡慕得不得了,其实都是傻逼,俩野模,走一场秀只能拿三十块钱。这社会很现实的,这女人要不了一年就不要那男的了。高有啥用?爹高妈高也不保证能生出个姚明。高又不能当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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