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逃犯 /海男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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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从前是不可能的,李水珠和崔亚明彻底结束了一次约会。之后,崔亚明要赶回去,他的工作室在原地方,而且他要办画展,人从出生之后,就变成了行为的机器,它具有动物性,同时也具有机器似的周而复始的运转,谁都无法避免这一点,它似乎是人投入牢狱的理由,所以,人都要寻找到位置,当崔亚明拉上门离开的一刹那间,李水珠意识到了什么,他 重新拉开门,崔亚明离开了。男人离开女人时不会像女人一样显得多愁善感,因为男人可以磨炼成钢铁,而女人只可能被磨炼成流水。李水珠就是流水似的女人,她付清了电话费、房费,服务员看着她说:“你今后可要小心些,这世界小偷越来越多。”服务员把扣压的身份证还给了她叮嘱道:“当心啊。”

  这完全是一种无意识的提醒,却让李水珠感到一种无意识的恐怖,现在,她回到了旅馆,她数了数钱,抓在手里的这些钱,实在是来之易,如果稍不留心,也许就会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它昨天还存在着,比如李水珠的家,那是两居室的房子,所以,从记事时代开始,她就跟妹妹李水苗同居,后来,她考上了大学,回到家里,依然跟妹妹同居一室,而现在,这房间永远不存在了,它就像海市蜃楼一样从荒漠上切割了你幻想和意念中看见的美好瞬间。不错,切割术很残酷,它简直像风狂啸而来,它根本不在乎你的感受,也不跟你商量着怎么办,这残酷的切割术在转眼之间已经切割了李水珠与李水苗生命的纽带,已经把活生生的李水苗置入死亡之境。

  这就是存在的东西消失得太快的原因。钱,是从银行刚取出来的,所以它很新,李水珠看见过那种很脏很皱、很旧的钱时就会有一种恶心的感觉,尽管如此,她从未抛弃过钱,即使再脏、再旧、再皱的钱都会被她装在钱包里,她具备了世人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理由:除了呼吸之外,需要钱来维系现实生活中的一切细节。每一种生之手段都无法离开细节,比如,现在,摊开在她手中的这些钱可以让她住旅馆,可以让她乘火车,可以让她买面包,这就是生活中的细节和手段。

  李水珠带着这些不多不少的钱,离开了旅馆,她既然已经来到了这座城市,就应该留下来,何况这座城市离她从前生活的城市有几个小时,在这不远不近的距离之中,她恰好可以静观时态,她想租一间房,这念头产生在她数钱的一刹那,住旅馆太贵了,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她才会数着钱,计算着日子,所以,她拎着包,朝着城外走去,她知道租住效区的房子要便宜一些,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她知道她只能租住在这座城市最为便宜的房子。

  于是,她移动脚,她不想乘公交车,她不想乘坐任何交通工具。此刻,她利用脚探索着城市的线路,她大约走了两个多小时,已经走到西效区了,她看到了公共汽车牌上写着麻园站。这车牌站上的名字竟然让她不再挪动脚,而且她的脚已经累了,麻园站牌下面涌满了各种各样的人,他们指指点点,操着一个国家南来北往的地方口音,似乎这就是李水珠所寻找的世界了,这个世界以混杂的群体意识生活推入模糊不清之中。已经变成逃犯的李水珠需要的就是这种模糊。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叫吴学恩的男人此刻就混杂在这个世界之中,他之所以找到这世界,全凭着模糊。自从他对城市的无知意识使他在火车站从李水珠面前消失以后,他就开始依据模糊不清的概念涌进了这座城市。然而,那些城市的斑马线和高楼大厦让他窒息,所以,他的脚只能慢慢地往边缘之外行走。郊区出现在眼前,竟然有那么多的外乡人出现在郊区,于是,李水珠竟然也出现在郊区,在这郊区的世界里,李水珠披着长发,她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和姿态了,何况,在过去的时间里,她的姿态和形象也都没有固定的模式,如果说有什么姿态的话,那就是把李水苗逼到了饭店顶楼的边缘。

  人,接近边缘的时候,也就是接近天堂和地狱交界的地方。所以,李水苗必须坠落而下,那也许就是李水苗结束青春生命的天堂之乡。我们已经习惯了把看不见地方就比喻成天堂,这种幻想的技能随着我们的务实精神,然后,我们又一次回过神来,面对着一切。而此刻,郊区就是李水珠立足的边缘之中,她活像一张迷乱的画片,飘落在郊区的混乱之中。

  此刻,一个左右张望的男人突然带着惊喜出现在她面前。男人拉了拉她的衣服说:“我总算又找到你了,你到哪里去了?”她回过神来,她脸上挂满了惊恐的、拒绝的、幽暗的碎片,她不情愿地要往前走,男人又一次拉住她住她的衣袖说:“你在火车站消失的那一时刻,我很害怕,因为我们已经走在一起了,多不容易啊,现在你又回到了我身边,我告诉你,我已经租下了房子,房租很便宜,我带你去看看,好吗?”

  她想拒绝,但她拒绝的神态很迷人,那是午后,这个时刻,是郊区的世界显得最为慵倦的时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弥漫着打哈欠的味道。是啊,这哈欠味已经荡漾而来,它使逃亡者李水珠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迷人的神态,吴学恩趁机拉住她的手臂说:“走吧,走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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