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天惊 /柳建伟 著

第十九章(7)



   
    火光中,一片片金黄色的冥纸,被焚烧成一只只黑色的蝴蝶,凄凄切切翩翩跹跹地四下飘去。石万山猛然跪下去,重重地磕头, “爹,妈,儿子终于回来看望你们了。你们都走这么些年了,我不但没有为你们送终,甚至这么些年来都没能为你们烧把纸钱,儿子不孝,儿子不孝啊!”
   
    泪水模糊了汪小青的眼睛,她跪到石万山身边去,一起向九泉之下的二老磕头。
   
    石小山默默地跪到父亲的另一边。
   
    “爹,妈,你们生前常对我说,为国尽忠就是大孝,妈还经常拿岳母为岳飞刺字‘精忠报国’的故事来激励我。可是,可是,儿子也没能好好尽忠,给您二老丢脸了……”泪珠从石万山眼里大颗大颗滴落而下。
   
   
   
    在汪小青的记忆中,英武刚强的丈夫从来没有掉过眼泪。她惊呆了,抬起婆娑的泪眼愣愣地看着他,找不到一句问询和安慰的话语。
   
    石小山吃惊得眼睛瞪成两只铜铃,怯怯地看着父亲,然后低下头去。
   
    “爹,妈,儿子憋屈得太久了,今天,你们就让我说个痛快吧!儿子不中用,又不知天高地厚,白白糟蹋了国家三百多万,如今落了个削职为民,儿子真是不忠不孝啊。儿子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在九泉之下失望了。这身军装,儿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穿了。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你们不争气的儿子浪费了国家三百多万,现在是罪有应得啊!”石万山涕泪纵横,放声大哭起来。
   
    一只柔软温暖的手悄悄伸了过来,紧紧攥住石万山粗糙坚硬的大手。这是妻子汪小青传递爱意和力量的手。这是能抚平男人伤痛的手,这是能熨帖男人灵魂的手,这是与他石万山一起拽着命运甘苦往前走的手啊。一个男人在最落魄最痛苦的时候,能被这样的手搀扶和牵引着,这个男人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
   
    萧瑟秋风中,夫妻俩相互牵着手,同时牵着儿子的手,三人相偎相依地下山。
   
    每天,石万山都是沉默寡言呆呆出神。汪小青很担忧,一心想给他找点事情干,以转移他的注意力,便拉他去她的学校里为孩子们军训。在妻子的苦苦相求下,石万山终于同意了。
   
    石万山把几十个孩子按个头高低分成三个队列,教他们练齐步走。乡村的孩子从来都野惯了,又没见过世面,男孩子们嘻嘻哈哈,女孩子们扭扭捏捏,走起路来全都不成样子。
   
    石万山开头还想尽量宽容点,但越看越忍不住生气,他眉头紧蹙,面部紧绷,突然大喝一声,“停!”
   
    这一下,还真把孩子们给镇住了,一个个老实下来。
   
    “面朝我站好!松松垮垮,蔫头蔫脑,嘻嘻哈哈,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人,必须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走有走相。你们自己看看,有的走起来像螃蟹,有的像山羊,有的像小兔子,有的是罗圈腿,有的是八字脚,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人要别人瞧得起你,首先得自己争气,否则,你别怨恨别人怨恨社会。我再给你们示范一下,立正——抬头挺胸,目视前方,双脚并拢,齐步走——先出左脚……”
   
    他被汪小青的喊声打断。汪小青慌慌张张,边跑边喊,“万山,快点,老首长的电话!”
   
    “马上来!”石万山冲她喊道,回头对孩子们说,“你们自己接着练,记住,我们是农村的孩子,农村的孩子凡事更要努力,明白吗?”
   
    “明白!”清脆稚嫩的童声,让他心里润滋滋的。
   
    石万山满意地笑了,跑步进到汪小青办公室,抓起话筒,“首长好。对不起,在给孩子们军训,让您久等了。”
   
    钟怀国接到洪东国电话后,尤其听他说起朱彩云通过汪小青了解到的石万山的情况后,考虑再三,才打这个电话。这个历来自律的老人很憎恶林彪,但对于林彪送叶群的话“做事别越权,说话莫哕嗦”却觉得很在理。自己既已不在位,就应该识趣些,不要到处指手画脚讨人嫌,即使是还在位,也不能随便说话表态,人毕竟是感情动物,说话难免带出感情,轻易说话表态,难于保持自己的个性和立场。他认为,龙头工程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作为团长和指挥长的石万山难辞其咎,处罚他是应该的;可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他担心被革职回乡的石万山一时撑不住,从意志上崩溃掉。
   
    “堂堂大功团前任团长,当起了山村编外教师,你自我感觉很好,是吗?”钟怀国语带讥讽。
   
    石万山一愣,“首长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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