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二天下午,头疼加剧,马扬提前离开会场,去了一趟医院,晚上回到家,发 现家里的电话突然失灵了,打了好几回,都打不出去。端起电话机,里外里地琢磨 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越躺越恼火,便大声叫: “黄群!黄群!” 黄群正在厨房里做晚饭。马扬叫了好几声,才勉强叫应了。黄群不慌不忙地问 :“又怎么啦?” 马扬冲进厨房:“你把电话也给我掐了?你真的要憋死我?” 黄群假惺惺地反问:“谁掐电话了?” 马扬大声疾呼道:“黄群,我正告你,如果你继续这样‘虐待’我,我……我 马上就离开这个家。” 黄群却笑道:“哟,真没瞧出来,马主任还长能耐了。哪儿又安了个家啊?说 来我听听。贵小妾,年方几许?容貌如何?爱吃辣?还是爱吃酸啊?” 马扬气不打一处来:“我不跟你嬉皮笑脸!” 这时,马小扬走了进来。 马扬以为找到了同盟军,忙问:“小扬,你见我那手机了吗?” 马小扬却也是一副假不假真不真的模样,故意反问:“手机?您的手机?” 马扬的忍耐到了最后程度,大声说道:“你妈把它藏起来了。真烦人。你见了 吗?” 马小扬犹豫了一下:“那我怎么瞧得见啊?您没听说过?一个共产党藏的东西, 十个国民党都找不到。况且我还是个无党派人士,连个国民党都不是哩。”说着, 从菜碗里随手抓起一块刚炒得的鸡块扔进嘴里,故意扭着胯,一歪一斜地向外走去。 转身的那一瞬间,却对马扬暗暗使了个眼色。马扬忙跟了出去,跟到小扬卧室,小 扬忙关上门,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轻打开衣柜,从一大堆旧衣服底下掏 出一个小布包,交给马扬。马扬迟疑地看看小扬,又看看这个小布包。小扬打开小 布包。小布包里包着的就是马扬的那个手机。马扬大喜过望,忙拿过手机,连连低 声地说道:“好同志!真是好同志!一定要重奖!不重奖不足以表示全党全民的团 结……” 马小扬忙做了个手势:“嘘……” 马扬却不管那么多了,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就要给焦来年拨号。但怎么拨弄, 手机上也没信号,电源也开宸不了。他这才忽然想起了什么,掂了掂手机的分量, 忙去揭开手机后盖。 马小扬忙问:“怎么了?” 马扬万分沮丧地说道:“小扬同志啊,刚才你说的,的确是真理啊。十个国民 党加起来也斗不过一个共产党。你妈妈提前把手机电池取走了……” 这时,黄群得意兮兮地一边举着那块手机电池推门走进,一边椰榆道:“好啊, 父女俩联合起来跟我作对,是吗?!” 马小扬忙嬉皮笑脸地缠上去,说道:“妈,您就可怜可怜爸吧……我能理解爸 的心情……” 马扬忙做保证:“我只打一个电话,问一下情况。研讨会今天下午结束。我问 一下,会议最后的情况,产生什么结果没有……只打一个电话。十分钟……五分钟 ……三分钟……黄群同志,你不能太过分了。我们怎么说也是人民内部矛盾啊…… 有着共同的奋斗目标……” 这时,从院子里传来汽车声。马扬忙说:“去看看。”黄群忙去看了,慌忙回 来报告:“贡书记来了。” 贡开宸坐定后,不解地问:“……我往你们这儿打了无数次电话,怎么不接电 话?” 黄群不无尴尬地解释:“是……是电话坏了。” 马扬故意撤了撤嘴,笑道:“唉,电话是让阶级敌人破坏的。斗争形势很复杂 啊!” 黄群红起脸,捂着嘴大笑:“你才是阶级敌人哩。” 马扬收住笑声,吩咐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到隔壁房间去吧。贡书记要说事 儿了……” 贡开宸笑道:“说什么事?我就是来看看你的。” 马扬忙说:“那我有事要跟您说。说一小会儿,只说一小会儿。” 贡开宸笑了:“这家伙。” 黄群忙说:“贡书记开了几天会,也累了,不许多说。我给你掐着表,只许说 十分钟。” 马扬说:“二十分钟。” 黄群说:“十分钟。” 马扬说:“十五分钟。” 黄群坚定不移地说:“十分钟。” 马扬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好吧好吧,十分钟。‘无产阶级专政万岁,万岁, 万万岁’。” 贡开宸则笑道:“好,好。妇女同志专政万岁!” 黄群带着小扬一走进隔壁房间,就把一个闹钟放到明显处。马小扬笑着问: “妈,您还真给爸掐着时间?”黄群正儿八经地说道:“要不给掐着点时间,这老 少两辈今晚能谈一夜。” 这边,贡开宸吸了口浓茶,笑道:“快说吧。咱们可只有十分钟时间。”马扬 一边给贡开宸的茶杯里续上开水,一边笑道:“甭理她。”贡开宸笑道:“哎,女 主人的命令,怎么能不理?”马扬定了定神,问:“讨论会结束了?” “结束了……” 马扬说:“您为什么不让我在会上发个言?有些意见无论在理论层面上,还是 在实践的层面上都有很大的漏洞……完全站不住脚嘛。” “进行这次研讨,我就是想听听不同意见,听听反对意见,对我们省思想理论 界的状况彻底地摸一下底。要让你一说,哗哗哗哗,一泻千里;雄风万丈,别人肯 定就都不说了。我还听什么情况,摸什么底!” “可有些人的意见,必须要驳倒。不然,听之任之,让这些意见再扩散到社会 上,会产生一定的负面作用。这些意见还是有相当的社会基础的,它们本身又具有 一定的煽动性和蛊惑力。” 贡开宸笑笑:“不要那么虚弱嘛。让人说话,天坍不下来。老是堵人家的嘴, 那倒是很危险的。大山子下一步怎么办,你考虑过没有?这些天,你不会真把时间 全都用来闷头睡大觉了?” 马扬忙说:“你提出的‘资本改造’‘资本运营’这八个字,对我启发很大。 我给国务院政策研究中心写的那六七万字报告里,恰恰没有提到这一点。现在看来, 国企改革进行到一定的程度,的确得盯住资本改造和资本运营这个关键。现在的问 题是,怎么加强它的可操作性。在咱们K 省,在大山子怎么具体落实这个思路。” 贡开宸忙问:“你觉得呢?” 马扬说:“具体对于大山子来说,我认为就是要解决一个问题,怎么把它变成 一个真正的企业,让它完全融人国内国际的大市场里去扑腾,从指导思想,到具体 管理体制,应该拿出一整套的办法……” “谁的指导思想?谁的体制?谁的办法?” “当然是我们这些具体在大山子办企业的人的思想、体制和办法。” “问题的症结难道真的是在企业方面?” 马扬一怔。 ‘我们总在说,企业好坏关键是能不能挑选到一个好的企业带头人。海尔公司 发达,关键是因为有一个张瑞敏。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也挺让人心安理得的。 但是,我们是不是应该进一步去问一问,我们那么多的国有企业,为什么老是挑选 不到像张瑞敏那样的好管家?难道真的是中国人不如外国人,天生就没那么多’张 瑞敏‘?任何一个中国人恐怕都不会承认这个答案是正确的。那么,我们是不是还 应该再进一步地去问一间,到底怎么样才能产生一个好企业家,好接班人?问题的 根子到底在哪里呢?我们怎么在这一方面真正解决一点问题?“ 贡开宸果然说话算话,一看“十分钟”限期已到,便起身告辞。马扬怎么挽留 也没挽留住。“一来,你也应该早点休息。二来,这问题得好好想想,再来深人探 讨,或许能事半功倍。休息吧。啊,别想了……”贡开宸走了。 但这一夜,马扬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是睁着眼睛,怔怔地想贡开宸跟他说 的那一番话。到十一点多钟样子,他毅然决然地坐了起来。黄群也一下坐起。马扬 赶紧说:“……你睡吧。我忽然想起一点东西,必须马上把它记录下来……”黄群 想劝阻。马扬挥挥手,坚决地说道:“别说了,别说了。你睡吧……”马扬穿罢衣 服,又披上件大衣,走到桌子前,打开电脑。过了一会儿,黄群给他送了一杯热牛 奶过来,又拿来一条毛毯,盖在他腿上,又从食品柜里取出一小包饼干,装在一个 小碟子里,放到电脑桌的边上。他感激地搂了一下黄群,仍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 幕,双手快速地敲打着键盘,一边催促黄群:“睡吧睡吧……” 但这一夜,黄群同样也没怎么再睡。她靠在大床上,怔怔地看着马扬厚重的背 影,听着时而流畅,时而迟涩的键盘敲击声,心底里忽然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感动和 庆幸,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竟在迷迷糊糊的感动和庆幸中,睡着了…… 等她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电脑前却不见了马扬。小扬在厨房里 把早饭做好了,过来叫道:“老爸老妈,这俩懒鬼,喂脑袋了!”黄群揉揉眼,忙 问:“你爸呢!”小扬说:“怎么问我?”黄群忽然间大彻大悟似的叫了声:“糟 了!又让他溜了!”忙向外冲去,四下里再找,早已不见马扬踪影。 马扬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分别给省委和中央写了一份报告,恳切申诉了留在K 省工作的理由,并一早就派人把这两份报告送到省里。一上班,贡开宸听取省纪委、 政法委和公安厅、检察院几位领导的工作汇报,到上午十点来钟,才拿到马扬的报 告,很快看完,立即吩咐焦来年:“把他给中组部的那封信,赶快送北京。把给省 委的那份,复印一下,分送常委们阅。”一边说,一边在那封信上批了一笔。焦来 年问:“要不要在他给中组部的那封信上再附上省委或您个人的意见?”贡开宸沉 思了一下说道:“我们的意见单独报。不跟他的掺和在一起。而且,稍稍晚两天。 再看一下中组部的态度。” 焦来年忙应道:“好的。” 贡开宸又说:“一会儿,我到潘书记那儿去。你就不用跟着去了。赶紧去把这 信的事办了。另外,刚才,省纪委、政法委和公安厅、检察院几个领导来谈的那些 情况,你告诉纪委周书记一下,由他们省纪委出面,搞一个纪要,尽快报中纪委和 其他相关的部委。” 焦来年问:“这纪要要不要分送省委常委?” 贡开宸沉吟了好大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问:“你看呢?” 焦来年说:“按说,是应该送。但从刚才所谈的情况来看,有相当一部分情况 涉及到宋副书记,他也是常委。但是,案子办到目前这程度。还不能说办得很扎实, 有些问题还需要进一步查实,还挺麻烦。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按照您刚在会上 做总结时说的那精神办,目前要严格控制在一个非常小的范围里,注意绝对保密, 尽快核实关键人的关键情节,同时把各主要涉案人的定位定性搞准了,把案子真正 办扎实,真正能经得住历史的检验。这是第一位的。按怎么有利于搞清事实就怎么 办这个总原则,我认为,暂时不送常委为好,” 贡开宸点点头:“可以。不过,一定得跟邱省长通个气儿。” 焦来年忙说:“那当然,那当然。还有个情况,公安厅送来的特别情况报告说, 郭秘书最近频频跟宋副书记见面……” 贡开宸脸上立即阴沉下来,但半晌没做声,过了好大一会儿,只是淡淡地说道 :“知道了……” 焦来年说:“郭秘书前两天还打过好几个电话来,要见您。说是有情况要当面 跟您谈。”贡开宸又问:“你说呢?是见,还是不见?” 焦来年为难地笑了笑,却没回答。 贡开宸也笑了笑道:“……不肯表态了,是吧?”然后略略沉吟了一下,说道 :“暂时不见也罢。再憋他两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