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是一种冒险的游戏

                     第五章


 
  女性的直觉是令我惊异的。

  在一切形式的抢答或竞猜活动中,她们的成绩远优于男人。往往是,男人们刚开始想,她们却早巳冲口道出答案。而且,一半情况下是对的。

  男人是凭了学识才聪明起来的。女人却是凭本能显得格外聪明的……

  少女们从爱情小说中间接品咂爱情滋味儿。她们对浪漫爱情的幻想后边连着对美好婚姻的幻想。但是半老不老的女人们和半老不老的男人们内心里所幻想的,直接的就是婚外恋。因为她们和他们,大抵都是已婚者。尤其她们,恰似《廊桥遗梦》的女主角弗朗西丝卡是做了妻子的女人一样。这样的女人们的内心里,要么不再幻想爱情,要么幻想婚外恋。

  高等教育教给人思想的能力。而思想是幻想的“天敌”。正如瓢虫是蚜虫的天敌。

  爱、情欲和性,尤其在小说和电影中,越来越趋向于低俗、猥亵、丑陋、自然主义(下流的自然主义),越来越不圣洁了,甚至谈不上起码的庄重了。仿佛原先由于某种锦缎价格昂贵虽心向往之却根本不敢问津,甚至经过布店都绕道而行,忽一日暴发了,闯人大小布店成匹地买。既不但买了做衣服,还做裤权做背心,做鞋垫做袜子,做床单做台布。而新鲜了几天就索兴做抹布做扼布了。几乎凡叫小说的书里都有爱都有情欲都有性,就是缺少丁关于爱的思想关于情欲的待意关于性的美感。

  爱的主题并不一定只能或只许开出美的花朵,在现实中往往也能滋生出极丑和极恶。

  性爱在中国当代小说中,几乎只剩下了宫能的壳。这壳里已几乎毫无人欲的灵魂。

  我对“肉麻的温情”五个字相当困惑。反复咀嚼,几经思考之后,困惑依然存在,丝毫未减。由我想来,温情乃是爱的相当重要的“元素”。

  没有温情的爱情是根本不可能的。正如没有氧的空气根本不是空气一样。

  他是一个相当理性的,相当谨慎的,力求不使读者感到倔执,力求不使自己和自己的作品因偏执而遭到读者排斥引起读者逆反的作家。

  读过许多关于爱情的小说之后,我已经变得不大容易被爱情故事所感动了。《廊桥遗梦》这个故事本身也没太感动我。它使我联想到我们中国的《白蛇传》和《梁山伯与祝英台》。后者在张扬爱的浪漫和咏叹爱的执着方面,实在不是《廓桥遗梦》所能婉美的。谈到“伟大”,无论故事本身想象魅力的伟大,还是男女主人公身上所具有的感天地泣鬼神的爱力(用沃勒的话叫做“激情”)的伟大,都远远地超过《廊桥遗梦》。简直不能同日而语。相爱男女的灵魂化为彩蝶这一种浪漫想象,从小就使我折服之极。而《白蛇传》中的白娘子这一女性形象,我认为在人类艺术创造史上,更是前天古人,后无来者。蛇是多么可怕的东西!蛇而为精,一向意昧着邪恶与凶残。希腊神话和罗马神话中,蛇精蛇怪一再伴着毒辣之神出现。只有在我们中国的《白蛇传》中,成为爱、美、善、刚勇、柔情忠贞、视死如归的化身。白娘子那种对爱宁人负我,我绝不负人,那种为爱不借赴汤蹈火,不借以千年修炼之身相殉,那种虽被镇在塔下却爱心不悔的痴,真真是人间天上爱的绝唱!真真令世世代代的男人们永远的自愧弗如网!只不过《白蛇传》也罢,《梁山伯与祝英台》也罢,都因其神话性和传奇性,冲淡了当代性,不再能令我们当代人感动了。

  是的,最感动当代人的爱情故事,必是发生在当代的爱情故事。

  当代人看“三国”既不会掉眼泪也一点儿不替古人担忧。

  当代人看《秦香莲》也不再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动感情了。

  可是哪怕极平庸的当代爱情故事,也会至少吸引当代人中的一部分。

  我丝毫也不怀疑,将要拍成或已经拍成的电影《廊桥遗梦》,一旦在国内上映,将使我们的观众趋之劳驾。而翻译小说一旦印上“美国最畅销”一行字,在中国若不畅销便为咄咄怪事了。这一国与国的文学沟通现象,真是深含耐人寻味之处。婚外恋是一切中产阶级中年女人们最经常的幻想游戏。这几乎是她们世袭的意识特权。这一特权绝对地不属于处在社会物质生活底层的中年女人们。

  我有时讨厌一个中产阶层特征显明的女人,甚于讨厌柳絮。在春季里,在柳树生长出嫩绿的新时之前,柳絮飘飞漫舞,落在人的身上和头发上,是很不快的事。尤其落满人家的纱窗,那纱窗若不彻底刷洗,就透气不畅,起不到纱窗的作用了。中产阶层的显明的特征,再加上显明的“中国特色”,你如果稍有社会学常识,那么你想象一下昭,会使女人变得多么酸呢?

  中国的中产阶层女人们,头脑中的“新兴”阶层意识是相当强相当敏感的。正因为她们是“新兴”阶层的女人,她们随时随地都要刻意地显示这一点。这也是她们多少有点儿令人反感的地方。

  《廊桥遗梦》这一美国式的当代爱情故事,带有似乎那么纯朴的泥土气息,好比刚从地垅拔出来的萝卜。

  可是由弗朗西丝卡的中国姐妹们看来,却好比是一幅镶在金框子里的画。那无形的金框子是当代美国本身。她们是多么想纵身一跃,扑进那像框里,当一回弗朗西丝卡,足过一把婚外恋的瘾啊!但是这对于她们,是比获得一份美国绿卡还难上加难的……

  在这种阅读心理下,她们的被感动其实是大打折扣的。

  《廊桥遗梦》是我所读过的最纯粹的爱情小说。也是我所读过的最简单最肤浅的爱情小说。它在美国的畅销显然与它是最纯粹最简单最肤浅的爱情小说有关。在中国的畅销也显然是。

  最纯粹最简单最肤浅的东西,往往使很全面很复杂很深刻的东西处于尴尬之境。时代正在向使一切事物皆朝纯粹简单和肤浅的方面发展。正如电脑研制的越来越精细越来越复杂,乃是为了使我们的头脑变得越来越粗陋越来越简单。

  在我读过的爱情小说听过的爱情故事看过的爱情影视中,十之八九都以情为爱的具有持久韧性的纽带和牢固基础。

  任何事情,无论它与我们的生活的关系多么密不可分,无论它在我们的生命意义中占有多么至关重要的位置,以及它对我们的人性需求给予多么美好的享乐,当它一旦被夸张到至高无上的程度,它的本质也就被扭曲了。那夸张了的它的“断想”,也就同时显得幼稚可笑了。

  在文学的老生常谈中,有时重复本身即意义。有时另一种“包装”即价值。这是一个文学躲闪不开的停论。

  康司丹斯当年反叛了她所属的那个阶级,和它的一切虚伪道德。

  弗朗西丝卡皈依了当代人对“家庭”的传统观念,使自己成了一个“好女人”的当代“样板”。这种颐依,也是极具挑战性的。在一个家似乎可以任意摧毁的当代,弗朗西丝卡似乎是一个独树一帜的女性。

  康司丹斯在她所处的那个时代的勇敢选择,具有女性个体的积极意义。弗朗西丝卡的选择,则顺应了社会的暗示。前者将被女人所叹服,后者将被社会所叹服。前者征服女人,后者征服男人。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不乏深刻,但毫无感人之处。《廊桥遗梦》中,毫无深刻,但不乏感人之处。

  在人类家庭和爱情的矛盾日益显现之际,在西方人力图从矛盾中寻找到可能缓解的药方的当代,中国人所面临的家庭和爱情的矛盾,将在下一个世纪像地球上的能源污染一般空前严重。而且绝不是《廊桥遗梦》之类药方所能缓解的……

  “腐败”在中国已不止是一个政治词。

  它已开始蔓延到我们社会的各个层面,我们生活的各个方面。

  今天是精神。

  明天是性和爱。

  《廊桥遗梦》,是在中国人之性和爱的准则大塌陷前,从美国飘来的一只好看的风筝。

  我们其实正站在即将出现的塌陷巨坑的边沿上,望着那风筝,头脑中祷告着腐败的逻辑和“真理”,期待着在堕落中获得“新生”……

  尽管我觉得自己正从高空向一片地球的“溃疡”降落,但我还是希望立刻就降落在那一片“溃疡”上。人非鸟,没翅膀,在空中运行久了,心里总不那么踏实。哪怕是一片沙漠我也愿先降落一下,定定心。何况我知道,真正迎接我的,将是一部分人类创造的大都市的繁华与文明……

  某些日本人,对于日本与“改革开放”后的中国的关系,是比普遍的中国人更在乎的。某些日本人非常明白,日本若想在西方世界的国际关系中获得好感,树立优良的国家形象,目前仍是相当难的。日本若想在亚洲的国际关系中获得好感,那么首先必须获得中国的好感。而这又必须从日本人能获得中国人的好感开始。舍此,日本不能在亚洲树立起优良的国家形象。那么也就意味着它不能在全世界树立这一形象。

  中国历史中出现过许许多多抵抗型的女人。她们的抵抗有时顽强刚烈到誓死如归的地步。在男人强迫缠足的历史年代,不少女人仅仅为了抵抗这一强迫而不措生命。

  你从中国的文学和戏剧中,不难看到一个又一个对“男权中心”进行抵抗,奋起挑战,发动猛攻的中国女人的形象。

  日本式的颓废。它的特点不是刺激,而是甜腻腻。

  日本男人必须有日本女人那样的女人。

  日本女人必须有日本男人那样的男人。

  日本必须有日本男人那样的男人和必须有日本女人那样的女人。

  这乃是一个国的基因。

  性的自由和解放,使情反而在现实的“爱”中,成为至可宝贵的元素了;放他们和她们,对“情”,尤其对“纯情”,倒似乎更“情有独钟”了。

  你若内心向往堕落,日本可使你堕落诱你堕落的方面太多太多;你若渴求自强和成功,只要你比周围的人付出的大,日本也会提供给你相应的机会。

  物质相对丰富了,社会严密地秩序化了,社会矛盾大面积地消解了,性也最大限度地公开化了、自由化了,构成“人格”的含意大部分擅变了,人的精神冲动整体上减弱了……

  一些日本人在日本当年的侵略罪恶和后来的原子弹苦难之间,尴尬地陷入了半个多世纪的沉默。对前者他们欲说还休。对后者他们也只能欲说还休。他们的巡航,是人类最矛盾的尴尬之一种。他们的沉默,是人类最不心甘情愿的沉默之一种……

  我以为,他们是可以被理解的。

  我这个中国人能理解他们,也愿理解他们。

  日本和美国的关系,很像金庸武侠小说中最常见的关系——剑侠或刀客,剪除了他的心患人物,却同时扮演了对方的儿子的“监护人”角色,类乎“义父”的“监护人”角色。

  日本人对美国的心理,必是十分矛盾的。但是矛盾而不复杂,仅仅矛盾面已。一方面,他们视美国为“义父”。因为目前仍在受美国的军事保护和核菌庇,不得不依然的傍靠三分;另一方面,他们又怎甘永远处于“义子”的地位?何尝不愿摆脱美国的“监护”?何尝不想像美国佬似的,在世界舞台上过把颐指气使,动辄制裁这个制裁那个的“国际江湖”霸主的瘾?一方面,对美国几十年如一日的“监护”感恩戴德;另一方面,对自己遭受过的原于灾难耿耿于怀。

  将一个国比一个人,那类乎杀父之仇类乎奸母之仇!日本有对美国进行报复的企图吗?有也没有。有也自有。根本实现不了。起码根本不可能在军事方面付诸实现。日本真的对美国汲有进行过报复吗?日本汽车冲击美国市场,日元升值美元贬值之际,日本人心中的快感是可以想象的。

  我是一个渺小的小说家,历来以职业的文学的眼光看社会和时代。

  我是中国人,又是作家,正处这一时代,观而思之,极想留下一点儿力所能及的记载,为后人研究这一时代,提供哪怕百分之几的参考。

  渐渐习惯了一只眼以小说家的文学的目光看世事,另一只眼寻觅点儿社会学心理学的感觉。我觉得许多世事,这样看,比以纯粹小说家的文学的目光看,视野更广些,视力更深远些,似乎也更明透些。

  作家关注社会,关注时代,实在没必要理解为被要求,被强加,变为主观能动真的那么有害,那么不好吗?中国作家尤其在思想方面,受压抑的历史实在太久了,于是思想的能动性渐渐萎缩了,丧失了。我主张自己恢复这种能力。我自己不是很得意于这些“东西”。

  偏颇是相对于公允而盲的。但公允绝不等于中庸。我的偏颇,有时几乎是对中庸的故意的反动。

  但是也不可一味地对中庸反动。偏颇到离公允极远的地步,也是和圆滑的中庸一样可鄙的。

  过得去的物质生活,自由表达的独立意识。

  中国一切现今的所谓“富豪”,十几年前皆寻常人。机遇加精明,是他们成功的条件。我书中由他们的成功重复了这样一个普通的道理——机会属于有准备的人。看我的书,谁也不会从中看出对他的攻击。只不过文字不那么崇拜。他得允许我不崇拜他。

  但是,在他那儿,看出了不以为然。(就算是不以为然,也得允许不以为然吧?)我是欢迎一切人对我本人的言行、创作及头脑进行批评的。有人对你的头脑予以特别的关注,那等于是抬举。批评只要稍有几分道理,我都是引以为省、引以为戒的。哪怕毫无道理,但只要影响不超出我自身创作和品性的是是非非,我一般也是不在意的。但若误导泛播,谬种流传,我也就不得不澄清之,驳斥之了。

  人既然生活在社会中,那么谁都是一个社会人。一个社会人,不可能不考虑自身利益。它包括——保障一种相对体面的物质生活的收人,选择能发挥自己某项专长或才智的职业的充分自由,参与公平竞争的激情和冲动,便于实现自我价值的社会环境……

  我,梁晓声,中国当代作家,现庄严声明——我就是要站在“特权”的对立面上,旗帜鲜明地、立场坚定地、毫不动摇地、义无反顾地反对“特权”现象!一个人对自己的“命”是没办法的。别人对这个人的“命”也是没办法的。

  我所见识过的体力劳动者,大致分为两类。一类自卑自强,怨天咒命的话常挂在嘴边上:“我们,臭苦力!”一类盲目自尊,祟尚力气,对凡是不靠力气吃饭的人,都一言以蔽之曰:“吃轻巧饭的!”隐含着一种藐视。

  人的回忆,是可以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焦距”的,好像照片随着时间改变颜色一样。

  父亲,不再是从前那个身强力壮的父亲了,也不再是那个退休之年仍目光炯炯、精神矍铄的父亲了。父亲老了,他是完完全全地老了。生活将他彻底变成了一个老头子。他那很硬的黑发已经快脱落光了,没脱落的也白了。胡子却长得挺够等级,银灰间黄,所谓“老黄忠式”,飘飘逸逸的,留过第二颗衣扣。只有这一大把胡子,还给他增添些许老人的威仪。而他那一脸饱经风霜的皱纹,凝聚着某种不遂的风愿的残影……

  生活,到底是很厉害的。

  动摇过的事物,要恢复其原先的稳固性,需要比原先更稳固的基础。信仰不像小孩子玩积木,推倒一百次,还可以重搭一百次。信仰的恢复需要比原先更深刻的思想观和认识观。这比绘钟表上弦的时间长得多。

  人可以欺骗别人,但无法欺骗自己。

  因为正是他们,这在历史进程中享受不到文化教育而在创造着文明的千千万万人,如同水成岩一样,一层一层地积压着、凝固着,坚实地奠定了我们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父亲从来不做自己胜任不了之事。他一生不喜欢那种滥竽充数的人。

  如今之中国人,认真做事认真做人的,实在不是太多了。如今之中国人,仿佛对一切事都没了责任感。连当着官的人,都不大肯愿意认真地当官了。

  有些事,在我,也渐渐地开始不很认真了。似乎认真首先是对自己很吃亏的事。

  一种几乎终生的行业,必然铸成一个人明显的性格特点。

  他们所参与的,不过一砖一瓦之劳,却甘愿通过他们的一砖一瓦之劳,促成别人的广厦之功。

  他们的认真乃因为这正是他们的愉悦!

  愿我们的生活中,对他人之事的认真,并能从中油然引出自己之偷税的品格,发扬光大起来吧!

  就表演艺术而富,我崇敬性格演员。就现实中人而言,恰恰相反,我崇敬每一个“本色”的人,而十分警锡“性格演员”……

  我尊敬母亲及一切以坚忍捧抱住艰辛的生活,绝不因茹苦而撒手的女人……

  我们依赖于母亲而活着。像蒜苗之依赖于一棵蒜。当我们到了被别人估价的时候,母亲她已被我们吸收空了。没有财富和知识。母亲是位一无所有的母亲。

  联想到我们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上一切曾在贫困之中和仍在贫困之中坚忍顽强地抚养子女的母亲们。她们一无所有。她们平凡、普通、默默无闻。最出色的品德可能乃是坚忍。除了她们自己的坚忍,她们无可傍靠。然而她们也许是最对得起她们儿女的母亲!因为她们奉献的是她们自己。想一想那种类乎本能的奉献真令我心酸。而在她们的生命之后不乏好男儿,这是人类最最持久的美好啊!倘我们富有,即使生活在腐朽的棺材里,也会有人高兴来做客,无论是节日抑或寻常的日子。

  别人对你满意,你自己也不吃亏。

  讨饭的人可怜,但不可耻。走投无路的时候,低三下四也没什么。

  若有人问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将我的老母亲老父亲接到我的身边来,让我为他们尽一点儿拳拳人子的孝心。然而我知道,这愿望几乎等于是一种幻想一个泡影。在我的老母亲和老父亲活着的时侯;大致是可以这样认为的。

  我的哈尔滨我的母亲城,身为一个作家,我却没有也不能够为你作些什么实际的贡献!

  这一内疚是为终生的疚惭。

  梁晓声他本非衔恩不报之人!

  对于那些读了我的小说《溃疡》给我写来由衷的倍,愿真诚地将他们的住房让出一间半间暂借我老母亲老父亲栖身的人们,我也永远地对你们怀着深深的感激。这类事情的重要的意义是,表明着我们的生活中毕竟还存在着善良。

  母亲啊,您要好好儿地活着呀!您可要等啊!您千万要等啊!

  求求您了,母亲!

  由我的老母亲很想到千千万万的几乎一代人的母亲中,那些乎见的甚至可以认为是平庸的在社会最底层喘息着苍老了生命的女人们,对于她们的儿子,该都是些高贵的母亲啊?我的思想是相当唯物的。但受情感的左右,难免也会变得有点儿唯心起来。

  某些外国的人名,一经中文化,便仿佛是他们的文字的肖像了。从他们的中文化的名字,简直能欣赏到他们的气质、品格,甚至能传达出他们的形象的特征和魅力似的……

  我想,人生也是可以比作一块画布的。有人的一生如巨幅的画布,其上历展现的情形波澜壮阔,气象万千。有人的一生充满了泼墨式的、大写意式的浪漫,或充满了起伏跌窝的戏剧性。看他们的人生画布,好比看连环画。

  但大多数人的人生画布是小幅的。我的人生画布就属于大多数人中的一例。我曾与朋友仍戏称之为“手帕人生”。是的,我也就是在这么大的尺寸中,以写实的,有时甚至是以工笔的画法,相当认真地一层层涂抹我的寻常人生。

  童年是人生画布的底色。底色上即使勾勒出了影影绰绰的人形,却往往属于“点彩”源、“印象”源的那一种。远看或还辨得清轮廓,近看则就与底色摸溯成一片了。毕竟的,那轮廓的边缘,与底色融得太平贴,并不能从底色上凸现出来……

  我觉得,少年是人生画布上关于人的首次白描。此时画布上一个少年的眉目略清。他的表情已能默默无言地预示着他未来的性情和品格。甚至,已有几分先天性的因素含蓄在他的眼里,预示着他未来的命运了……

  生活在无优无虑环境之中的孩予是不会盼着自己快快长大的。他们本能地推迟对任何一种责任感的承担。而一个穷人家庭里的孩子,却会像盼着穿上一件衣服似的,盼着自己早一天长大。

  他们或她们,本能地企望能早一天为家庭承担起某种责任。

  穷孩子们的母亲,逢年过节时是尤其令人怜悯的。这时候,人与乌兽相比,便显出了人的无奈。鸟兽的生活是无年节之分的,故它们的母亲也就无须乎在某些日子将来临时,惶惶不安地日夜想着自己格外庞尽的什么义务。

  亲情自然是以血缘纽带关系为基础的。但我认为——超出血缘关系的那一部分亲情,也同样非常值得保持……

  我之所以频频回亿,实在是因为我内心里沥渐充满了感激。这感激是人间的温情从前摄在一个少年心田的种子。我由少年而青年面中年,那些种子就悄悄地如春草般在我心因上生长……

  男人对女人的终生的态度,据我想来,取决于他能不能有幸在少年时代就得到种种非血缘甚至也非亲缘的女人那一种长姐般的有益于感情质地形成的呵护和关爱。以及从她们那儿获得怎样的潜移默化的教育。

  当人明白自己有一个在任何情况之下都绝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的时候,他便会觉得自己有了一份特殊的财富。

  我们天南地北走到一起,实在是一种人生的缘分。我们都要珍措这缘分。至于其他,那非我们自己探臀以求的,我们才不在乎!

  我回头向自己的人生望过去,不禁讶然,继而肃然,继而内心里充满一大片感动!怎么,原来在我的人生中,竞有那么多那么多善良的好人帮助过我,关怀过我,给予过我持久的或终生难忘的世间友爱和温情吗?心有感激,心有感动,多好!因为这样一来,人生中的另外一面,比如嫌恶、僧怨、敌意、细碎芥蒂,就显得非常小气、浅薄和庸人自扰了……

  活在好人边儿上的人,大抵内心会生发这种一时的小善良,并且总克制不了这一种自我表现的冲动。表现了,自信自己仍立足在好人边上,便获得一种自慰,和证明了什么的心量安泰感和满足感人心的尊贵,一旦近乎本能的,我们也就只有为之肃然了。

  我认为崇商是人性内容狠重要也很主要的组成部分。我确信崇高也是人性本能之一方面。

  若人性恶带有本性色彩,那么人性善也是带有中性色彩的。人性有企图堕落的不良倾向,堕落往往使人性快活。但人性也有渴望升华的高贵倾向,升华使人性放射魅力。长久处在堕落中的人其实并不会长久地感到快活。

  人性虽然天生地有渴望升华的商贵倾向,人类的社会卸不可能为满足人性这一种自然张力面设计情境。这使人性渴望升华的高贵倾向处于压抑。

  像许多人一样,亲情正从我心中一部分一部分地流失。我常对自己说,比之其他,亲情才是最可宝贵的。可当亲情妨碍其他之时,又往往无可救药地将其他看得比亲情重要。仿拂亲情是核桃,是可以长久地放置的东西。而其他是葡萄,摆在面前,必须及时吃光,否则隔夜便会烂了,而烂了又会使自己十分婉借。当代人的所重所要,往往是最实利的东西。

  军装剥夺了他们逃避凶险躲避祟高的权利。面那正是我们不是兵的人本能和自授的特权……

  倘若我们看生活的眼光是人徽的,我们当会发现,即或儿童和少年,也是每每难免要舒旧的呀!

  野狐死前的预感是很强的。它们一旦意识到自己的命限临终了,便尽可能地回到它们的第一处穴里。

  不要相信那些宣布自己绝不怀旧的人的话。他们这样宣布的时候,恰恰道出——过去之对于他们,必定是剪不断,理还乱。

  如果一个人真的根本不曾杯旧过——那么似乎足以证明,他或她的人性质量是相当可疑的。

  大多数入的生命特点基本上是这样的——幼年时朝前看,青年时看眼前,中年时边在人生路上身不由己地走着边回头,而老年时既不回头也不仰头了。老年人习惯于低头沉思。怀旧是老年人的情愫慰藉。他已无需太多的东西了,所以他不目咄咄地引颈寻觅。该记住的都印在他心灵里了,所以他也就不必再频频回头去找所谓人生——不过是一些怀旧的片断组成的记忆……

  “爱心”是高尚又伟大的心境。“爱心”在人类的心灵里常驻不衰,人类才不至于退化回动物世界。

  “爱心”产生于博爱之心。

  绝大多数的人心难以常达此境。我们只能在某一时某一地某一种情况下某一件具体的事上,半麻木不麻木的“爱心”才被唤醒一次。我们一旦能以“爱心”对人对事,我们又将会对自己多么的备感欣慰啊!

  善良是“爱心”的基础。

  “爱心”是具有自然而然的影响力的,除非人拒绝它的影响,排斥它的影响,抵触它的影响。

  我一向将我和他们之间的感情、友情,视为“不动产”,惟恐一运用,就贬值了。

  哈尔滨人有一种太不可取的“长”处,那就是几乎将开口求人根本不当成一回事儿。

  对方犯难自己也不在乎。遭到当面回绝还不在乎。总之伤佛是习惯,是传统。好比一边走路一边踢石头,碰巧踢着的不是石头,是一把打开什么钡的钥匙,则兴高采烈。一路踢不着一把钥匙,却也不懊恼,继续地一路走一路踢将下去。石头碰疼了脚,皱皱眉面已。今天你求我,明天我求你,非但不能活得轻松,我以为反面会活得很累。

  我主张首先设想我们在生活中所遇到的困难,是没有任何人可求任何人也帮不上忙的,主张首先自己将自己置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丽这么一来,结果却很可能是——我们发现,某些困难,并非我估计的那么不可克服。某些办成什么事的目的,即使没有达到,也并非我们估计的那么损失严重。我们会发现,有些目的,放弃了也就放弃了。企望怎样而最终没有怎样,人不是照活吗?有些情况下,对于小百姓而盲,求人简直意味着是高息贷款。

  我此话不是指求人要绘人好处,而是指付出的利息往往是入的志气。汲了这志气,人活着的状态,往往便自行地瘫软了。

  温馨往往是属于一种小的生活情境。富人们其实并不能享受到多少温馨。他们因其富,注定要追求大追求奢追求华糜。而温馨甚至是可以在穷人的小破房里呈现着的生活情境。温馨乃是小百姓的体会和享受。

  在物质生活方面,我是一个绝对的胸无大志之人。

  不要说小百姓只配过小日子的沮丧话,而要换一种思想方法,多体会小百姓的小日子的某些温馨。并且要像编织鸟一样,织一个小小的温馨的家,将小百姓的每一个日子,从容不迫地细细地品咂着过。

  提前退体或干脆辞职,这就等于与自己所依赖做了的体制彻底解除“婚约”了。这需要很大的勇气,那体制不会像一个富有的丈夫似的,补偿你什么。

  欢娱有时是需要金钱来营遗的。

  如果没有了一些人对另一些人同情,也便没有了一些人希望能为另一些人做些什么的冲动。那么世界上大概就只剩下了人为自己傲什么的冲动。而世界真到了这种地步,是连仁慈的上帝也会产生厌恶的。

  革命在最穷困的地区发生这当然是革命的规律。

  可是为什么革命的老区,在解放四十中之后,往往仍是我们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最穷的地方呢?

  我们自身仅仅少了一点儿矫情是不够的。我们仅仅怀有某种感情也是不够的。

  我们究竟还能为那些咄咄逼人的穷困所纠缠的人们做些什么呢?

  只有使中国富强起来,中国历代儿女们的孝心,才不至于泡在那么长久的悲怆和那么哀痛的眼泪里。

  只有使中国富强起来,亲情才有大的前提是温馨的天伦之乐;儿女们才能更理念地面对父母的生老病死;“孝”字才不那般沉重,才会是拿得起也放得下之事啊

  家——最可靠的“合资单位”。

  人生好比一时舟。毕竟,家是最有停靠权的一处港湾了。人过中年,没有家简直是不可想象的。离婚者们,说到底是为了再寻找一处港湾。没了这一希望的支撑,离婚就只是不幸了……

  稳定的家庭,像最可靠的“合资单位”。关系虚设的家庭,名存实亡的家庭关系,自然便像两个没有任何道义可讲的“合资”伙伴组成的“皮包公司”什么的了。一方有难,另一方不釜底抽薪才怪了呢!家庭的“合资”关系当然不仅仅是收入和支出的流水账簿子。双方的“投资”,还包括各自的情感,各自的责任感,各自那份儿吃苦在先、享受在后、同甘苦、共患难的精神。

  我庆幸自己在一个可靠的“合资单位”里任职——任着丈夫之职,父亲之职,兼任儿子之职,兄弟之职。较累。全力以赴地任着。

  但是并不曾产生过“跳糟”的念头。夫妻二人也都没有谁打算“炒”谁“扰鱼”的暗想……

  祈祝许许多多“家”这样的“合资单位”经济效益好,精神效益也好,更加“共产主义”化而不是更加“股份”化,“私有”化……

  经常希望在某一时间和某一空间内,变成一棵植物似的一个人——听到了,看见了,但是绝不走脑子,也不产生什么想法。只为自己有能听到和能看见的本能而愉说。好比一棵植物,在阳光下懒洋洋地垂卷它的叶子,而在雨季里舒展叶子的本能一样,倘叶子那一时也是愉快的。

  上帝即使真的存在,他漠视生命权利的做法也是该诅咒的明!

  人的出生本身即奇迹。

  我做了父亲以后,一直视父亲的责任为我人生最主要的责任之一。

  我曾以为自己是缺少父爱情感的男人。

  结婚后,我很怕过早负起父亲的责任。因为我太恋爱安静了。

  一想到我那十一平方米的家中,响起孩子的哭声,有个三四岁的男孩儿或女孩儿满地爬,我就觉得简直等于受折磨,有点儿毛骨慷然。

  我常常想,我们这一代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拉扯着我们父母的破衣襟,愿着共和国趟赵的步予走过来的。怎么,我们的下一代消费起任何东西时的那种似乎理所当然和毫不吝借助损弃之风,竟比西方富有之国富有之家的孩子们要甚得多呢?仿佛我们是他们的富有得不得了的爸爸妈妈似的。难道我们自己也荒诞到这么认为了吗?如果不,我们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一些他们应该知道的事呢?我的儿子当然可以用上等的复印纸习画,可以有许多彩色笔,可以不必背补过的书包,可以想吃“紫雪糕”时就咆一支……

  但他必须明白,这一切的确便是所谓“幸福”之一种了!

  我可不希望培养出一个从小似乎什么也不缺少,长大了却认为这世界什么什么都汲为他准备齐全,因而只会抱怨乃至僧恶的人。

  无忧无虑和基本上无所或缺,即可向将来的社会提供一个起码身心健康的人,也可“造就”成一批少爷小姐。

  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是再也养不起那么多少爷小姐的。现有的已经够多的了!

  难道不是吗?

  少爷小姐型的一代,是对任何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最大的报应。而对一个穷国一个正在觉醒的民族,则简直无异于是报复。

  谁不希望拥有一个小小花园?田怕是一丈之地呢!若有,当代人定会以木栅围起。那木栅,我想也定会以各人的条件和意愿,摆弄得尽可能的美观。然后在春季撤下花种,或者移栽花秩。于是,企盼着自己喜爱的花几,日田地生长、吐营,在夏季里散紫圈红开成一片。虽在秋季里凋零却并不忧伤。仔细收下了花籽儿,待来年再种,相信花儿能开得更美……

  真的,谁不曾怀有过这样的梦想呢?

  都市寸土千金,地价炒得越来越高。今后将更高。拥有一个小小花园的希望,对寻常之辈不啻是一种奢望,一种梦想。某些围部级以上的干部,而且是老资格的,才可能希望成现实。于是令寻常之人羡眼乜斜。

  我想,其实谁都有一个小小花园,谁都是有苗圃之地的,这便是我们的内心世界。人的智力需要开发,人的内心世界也是需要开发的。人和动物的区别,除了众所周知的诸多方面,恐怕还在于人有内心世界。心不过是人的一个重要脏器,而内心世界是一种景观,它是由外部世界不断地作用于内心渐渐形成的。每个人都无比关注自己及至亲至爱之人心脏的健损,以至于稍有檄疾便惶惶不可终日。但并非每个人都关注自己及至亲至爱之人的内心世界的阴晴。

  我系俗人,仅能以俗人的观念和方式教于。至于撵家乃至禅祖们的某些玄言,我一向是抱大不恭的轻馒态度的。认为除了诡辩技巧的机智,投什么真的“深奥”。现代人中,我不曾结识过一个内心安全“虚空”的。满口“虚空”,实际上内心物欲充盈、名利不忘的,倒是大有人在。何况我又不想让我的儿子将来出家,做什么云游高僧。故我对儿子首先的教诲是——人的内心世界,或盲人的心灵,大概是最容易招惹尘埃、沾染污垢的,“时时勤拂拭”也无济于事。

  心灵的清洁卫生只能是相对的,好比人的居处的清洁卫生只能是相对的。面根本不拂拭,甚至不高兴别人指出尘埃和污垢,则是大不可取的态度,好比病人讳疾忌医。

  嫉妒人是没有办法的事。从伟大的人到普通的人,都有嫉妒之心。投产生过嫉妒心的人是根本没有的。

  不可能一切所谓好事,好的机会,都会理所当然地降临在你自己头上。当降临在别人头上时,你应对自己说,我的机会和幸运可能在下一次。而且,有些事情并不重要。

  这一切和人的内心世界有关的现象,将来必也和一个人的幸福与否有关。

  我真从内心里替孩子们感到忧伤——缺乏友谊,缺少愉悦的时光,整天满脑子是分数、名次和来自于家长及学校双方的压力。

  这样的少年阶段,将来伯是连点儿值得回亿的内容都没了吧?有一个多少具有点儿精神叛逆色彩的儿子,也好。这样的一个儿子,时刻提醒我明白,我只不过是一个韧二男生的父亲。除此之外,也许再什么都不是。更没有任何可得意的资本。儿子在家里教我夹起尾巴做人。

  和你初二的儿子交朋友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有时他似乎将你当做朋友了,其实在他内心里,你仍然只不过是他的父亲。

  世界上的一切美,都首先是固女性的存在而被发现,面被创造,而被欣赏的。女性是美之树,不断地结出美的果实。毫无疑问,许多美的事物是男人发现、男人创造的。但倘若世界上没有女人,男人便不会产生发现美、创造美、向往美、欣赏美的冲动。于是便没有了一切艺术。而没有了艺术的人类,便只不过是特地球本身当成野生动物园的动物。而科技的想象也同样不会从男人的头脑中产生。

  女性对于世界对于人类,首先的功绩不在于繁衍后代,面在于繁衍美。进一步说,人类可以忍受从此没了下一代,但绝无法忍受从此没有女人。

  生为女性是值得自豪的。女性之美,是世界之美的质量前提。

  女人,为了世界更美好,使自己更美吧!世界将因女人更美的形象而更美;也将因女人更美的心灵与性情而更美……

  男人总希望娶漂亮的女人为妻。

  女人总希望嫁或有社会地位或有钱财咸有权力或英俊潇洒风流倔傥的男人。

  无论男人或女人,大多数都愿交“有用”的朋友。

  所以豪杰有言——“大丈夫处世,当交四诲英雄”。

  所以文人有言——“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引以为荣。引以为傲。

  所以“公门暇日少,穷巷故人稀”。

  所以“人生当贵显,每谈布衣交。谁肯居台阁,犹能念草茅”——遂成人间感慨。

  但母亲,却最怜爱她那个最“没用”的儿女。

  于是我现在的妻子某一天走人了我的生活。她单纯得很有点儿发傻。二十六岁了决然地不请世故。说她是大姑娘未免“抬举”她,充其量只能说她是一个大女孩儿。也许与她在农村长到十四五岁不无关系……她是我们文学部当年的一位党支部副书记“推荐”给我的。

  我觉得我以前真傻。“恋爱”不一定非要结婚不可嘛!既然我的单身汉生活里需要一些柔情和女性带绘我的温馨,何必非拒绝“恋爱”的机会不可呢!……

  这一闪念其实很自私。甚至也可以说挺坏。

  我向她讲我小时候是一个怎样的穷孩子,如今仍是一个怎样的穷光蛋,以及身体多么不好,有胃病、肝病、早期心脏病等等。并且,我的家庭包袱实在是重哇!而以为这样的一个男人也是将就着可以做丈夫的,意昧着在犯一种多么糟糕多么严重的大错误啊。一个女孩子在这种事上是绝对将就不得、凑合不得、马虎不得的。但是嘛,如果做一个一般意义上的好朋友,我还是很有情义的。当时的情形恰如一首歌里唱的——我向她讲起了我的童年/她瞪着大而黑的眼睛/痴痴地呆呆地望着我……

  我曾以这种颇虚伪也颇狡猾的方式成功地吓退过几个我认为与我没“缘”的姑娘。

  然而事与愿违。她被深深地感动了,哭了。仿佛一个善良的始娘被一个穷牧羊人的命运感动了——就像童话里所常常描写的那样……

  她说:“那你就更需要一个人爱护你了啊!……”

  于是我明白——她正是从那一时刻开始真正爱上了我。

  我一向期待的所谓“缘”,也正是从那一时刻显现了面目,促狭地向我眨眼的……

  我偏执地认为,一个男人为买一件自己穿的衣服面逛商场是荒诞不经的。他的老婆为他穿的衣服逛商场也是不可原谅的毛病。

  因为那时间从某种意义讲已不完全属于她,面属于他们。现代人的闲暇已极有限,为一件衣服值得吗!

  如今,将公公当自己的父亲一样孝顺的儿媳,尤其年轻的儿媳们,不是很多的……

  贫困在我身上留下的印痕太深,使我成为一个本能的毫无怨言的低消费者。

  好丈夫是各式各样的。

  我的妻子赞同我对友爱与情爱的理解。在这一前提下,我才能学傲一个坦荡男人。我不认为婚外恋是可耻之事,但我也不喜欢总在婚外恋情中游戏的一切男人和女人。

  我对妻子坦坦荡荡毫无隐私。我想这正是她爱我的主要之点。

  我对她的坦荡理应获得她对我的婚外情感的尊重。实际上她也傲到了。她对我“无为面治”,而我从她的“家庭政策”中领梧到了一个已婚男人怎样自重和自爱……

  好妻子也是各式各样的。

  如果你选择妻子,最适合你的那一个,才是和你最有“缘”的那一个。好的并不都适合。适合的大抵便是对你最好的了……

  女人是残缺不全的男人。

  两千多年前,有个男人这么说。

  他是伟大的男人。

  他的名字叫亚里士多德。

  所以他的话被许多男人所信奉。而且尽是些有文化教养的男人。没有文化教养的男人不把亚里士多德当一回事。也就根本谈不上信奉他的话。

  于是便有一个叫美狄亚的女人曾哀叹:“在一切有理智、有灵性的生物当中,女人是最不幸的。”

  故女人在男人眼里,一直不过是他们的配偶。包括一切杰出的女人在内。

  但上帝毕竟是男的。他对女人札赞的时候,他的逻辑也不能超出女人是男人的“配偶”这一纯粹男人的观点。

  尽管上帝从来没这么说过——但有德性的女人一直在苦苦寻找有德性的男人们。找到了有穆性的男人们的女人们,远比找到了美貌的女人的男人们少。

  这应该是男人们的很大悲哀。

  上帝还说过——“让女人默默地,完全顾服地学习。我不许女人讲道,也不许她管男人。只要她沉静。因为先造的是亚当,然后才是夏娃。”

  有一个男人不赞同上帝的话。

  他说——“男人,有的平静,有的好斗,但是每个女人都是生活的女王。”

  他的名字叫蒲伯。

  现在对于女人公正评价的男人是越来越多了。

  因为现在只能做女人的配偶的男人是越来越多了。

  因为现在不甘于只能做男人的配偶的女人是越来越多了。

  在男人们普遍“疲软”——当然也包括我自己——的这一个时代,如果女人们仍甘于只能做男人的配偶,那我们民族的男人和女人,恐怕也只有叹息。

  人类生活中最温馨最富有诗意的,能使人类情感得到净化、趋向美好的部分,源于女性。所以我说,男人创造世界,而女人创造了男人。

  女人创造男人,除了情感还指教化。男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任教师就是他的母亲。当观察一个成熟的男人,无论优点缺点,几乎总能找到女人教化的痕迹。而这种教化,能影响一生。

  说我作品中有女性崇拜情绪。冷静思考之后,我承认这一点。

  我从母亲身上更真切地体会到一个女人,特别是普通女人在生活中所承受的苦难和重荷。因此,我的小说对亥性怀有一种经常的敬意。我的性格,待人处事,许多地方随母亲。比如宽容、委屈自己来求得人际关系的平衡等等,虽然我还拿不准这样做好还是不好,也许有人认为迂腐。

  女人相信镜子,男人相信女人的眼睛。

  男人追求成功,女人则比较现实。

  男人似乎总在寻找机会,就像寻找一辆车,急急开出,预先确认将来比现在好,因此男人常常困惑、焦虑,内心不平衡。女人就比较实际,就这个条件,这样的环境,着眼点是适应,适庞之下争取生活得更好。

  妇人的苦闷,实际上也是时代的苦闷。

  我常常想,我们这一代人是多灾多难的,十年动乱,我们失去了很多机会,而女性就更惨,她们几乎没有恋爱,就匆匆走进了家庭。为了生存田。若干年后,这一代女人可能产生优秀的作家、专家和杰出人物,但翻开她们的情感史,一页一页很可能是苍白和空洞的。她们得到了,也失去了。到那时,她们厮守着命运抛给她的男人,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女人属于情感世界,没有含苞欲放,享受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就凋谢了,只能结出于涩的苦果。这对女人是十分残忍的。

  我承认,很久以来,女人在婚前,无论如何,还有憧憬,还有哪怕是一线的希望。一旦结婚,就注定了不会再有自我。

  为什么这一代女性中事业型、强者型的人多?就商品时代本身而宫,它是不接受并且排斥传统女性的,只有反叛传统,接受挑战,才能顺应潮流。但是这种反叛注定了是无力的,商品时代最杰出的女性往往也是痛苦最多最深刻的女性,她们在发出短暂的欢呼之后,马上又会坠人一种内省的痛苦。

  假如不漂亮,谈吐气质也是一种魅力;假如生就贫寒,聪明才智也是可观的财富。总之一句话,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是一个好女人。

  我渐渐形成了这样一种印象,当代女性,无论现代的还是传统的,其实仍比较在乎当代男人们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们的。的确,大多数当代女性,自我意识早巳不受男人们的好恶所主宰,但有时候却依然希望从男人们对女性的评说中获得某种好感觉。面这意味着,现代的其实并不像她们自我标榜的那么思想独立;传统的仍自首地习惯于传统。

  有意思的是,我觉得——当代中年女性,似乎很希望从当代男人口中听到比当代青年女性更商的评说。

  而当代青年女性也是。

  对于五十年代的妻子们,侍奉好丈夫们似乎是第一位的责任。而抚育儿女反是第二位的责任了。

  丈夫们上班后,家才是女人们的天下。她们的女主人的地位,才开始较充分地体现。丈夫们在家,就好比皇帝坐驾金蛮宝殿。哪怕他是“明主”,而她在他眼中的地位又颇高些,也不过就是近身待臣的角色罢了。一言一行,免不了总是要察颜观色的。更有卑顺者,椎夫之命是从。经济是基础,因她们的操劳并不直接体现于奠定家庭经济基础方面,故腰板怎么也挺不起来。实际家庭地位之低,虽解放以后,并无本质的改善。一半是妻,一半是仆妇。由于家庭文化背景的先天欠缺,以及夫妻二人文明意识的长期蒙昧,这一种情况,在平民之家和贫民之家,反而尤普通,尤甚。

  一位家庭妇女究竟是怎样的女人,别人一迈人她的家门心中便有数了。持家有方的女人,无论她家的屋于大小,家具齐全或简陋,都是一眼就看得出的,是清贫抵消不了的。丈夫、儿女、老人是她们的广告。

  五十年代,在中国,嫉妒之心最有限的,也许恰格是家庭妇女。

  更确切地说,恰恰是平民阶层的家庭妇女。这样说,并不意昧着宣扬她们似乎天生地最接近着女性的美德。面是强调——她们并不能直接参与到社会中去进行名利的竞争;同时值得女人嫉妒的现象又几乎皆存在于她们短窄的视野以外。无论男人或女人,根本不可能由自己不知晓的现象生发出嫉妒之心。置身于她们那么一种群体封闭的生活形态,决定了她们对别的女人实在没什么可嫉妒的。

  家庭妇女们最嫉妒、真嫉妒的是——谁家的丈夫对妻子比自己的丈夫对自己好。

  少女们已不再跳格子跳皮筋。那被视为“小姑娘”玩的项目。她们尤其较少跳皮筋了。因为跳皮筋是夏季玩的项目。夏季她们多穿裙子。跳皮筋有时需撩起裙子。皮筋举多高,一条腿要踢到多高。

  她们已自觉不雅。而母亲们倘见她们仍玩着,就会训斥。自己的母亲不训斥,别人家的母亲也会议论:“那么大个姑娘了,还撩裙子高踢腿的,真没羞。也不知她妈管过没有!”

  我一直认为,跳皮筋对于少女们,是极有益于健康和健美的玩法。她们当年跳皮筋时灵敏的身姿,至今仍印在我的脑海里。她们母亲当年训斥她们的情形,也一直是我回忆中有趣的片断。

  归根结底,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不是由任何其他的条件和因素历决定的,首先是由工业的发展所决定的。工业的发展带来了广泛的城市就业机会。广泛的就业机会增加了许多家庭的收入。收入提高了的家庭有能力承狙儿女们的学费。面较普遍的文化教育,使普遍的男人和女人的意识受改变的过程和阶段是有区别的——它使男人开始关心自身以外的事情,它使女人开始思想与自身相联系的事情。好比展开一幅画在男人们眼前,使男人知道世界比自己所了解的广大得多;面展开一田画在女人们的头脑中,使女人知道女人的命运比自己所以为的丰富得多。那幅画原先就存在于女人的头脑中。只不过它卷着,还拥着,非靠时代的咒语而不能展开。

  只有极特殊的女性,能凭自己的觉醒先于时代的默许而展开它。她们在任何时代都是具有叛逆精神的女性……

  我一直觉得——一位静静地看着书的女性,如果她本身是美的,毫无疑问,那样子的她,则就更美了。如果她本身是欠美的,毫无疑问,那样子会使她增添美感。

  我一直觉得有四类女性形象是动人的——托腮凝思着的少女;读着书的青年女性;哺育着的成熟女性;编织着的老妇人。

  人对于知识的追求,大致可归结为两类——一类由于兴趣;一类由于需要。

  当年的中国女性,几乎皆是由于需要而追求知识。更确切地说,是追求文凭。文凭可以助她们较为顺利地谋到符合自己理想的职业。

  知识和学历,成为时代抛给人的一种标志。

  这标志甚至影响着当年嫁龄女性的择偶观。

  “给你介绍一位男朋友昭,他可是位大学毕业生呢!”倘“他”其余条件不是很差,十之八九的嫁龄女性是乐于一见的。

  正如今天有人对她们说:“给你介绍一位男朋友吧,他可是位大款呢!”——面她们中许多人眼神会为之顿亮一样。

  大学毕业这三条,遂成为当年中国嫁龄女性最高择偶标准的项目之一。

  认为自身条件优越的她们,甚至公开声明非大学毕业生不嫁。

  当然,今天之中国的许多待嫁女性,择偶要求中往往也是列人这一项标准的。

  但在当年,那是最高的标准之一。

  在今天,却差不多是最起码的、最低的标准了。

  仅仅几年前,各地的形形色色的年轻的男性的骗子,还一面再、再而三地冒充大学毕业生骗取青年女性的芳心——不成想才几年后,他们却开始冒充境外的富商子弟了。

  某些拥有了高等学历但天生不怎么好看的女性,内心里当然更是愤愤不平于此一种时代现象的不良。岂止不良,在她们想来,简直丑陋!简直可僧!

  当年我也是对此一种时代现象持激烈批评态度的中国男人之但是如今细细想来,此一种时代现象,实在是一种从古至今的极其正常的现象。

  无论男人女人,总是希望通过最容易的方式达到某种目的。

  女人要过上比别人好得多的生活,最容易的方式只有三种,而且是最古老最传统的一种——那就是通过嫁给一个能给予她们那一种生活的男人的方式。

  这方式虽古老,但绝对地并没有过时。目前仍在全世界许多国家里被许多女性继续沿袭着。

  容貌即资本。青春即股票。它并且暗示她们——二者之和,远远大于一个女人头脑中所可能容纳的全部知识的价值。就像三角形的任意两边之和大于第三边一样。

  两种截然不同的中国女性,那时都渴望着同一种男人出现在她们的命运里——即能带她们离开中国大陆的男人。不管他是香港人还是台湾人,不管他是哪一国家的,有管他是年老的还是年轻人,不管要求烛以妻的身份妄的身份情人的身份女儿的身份或秘书或雇员的身份,包括女佣的身份——总之什么身份都不计较,只要能带她出去,她便如愿以偿。

  于是形形色色的境外男人,成了“超度”她们的命中贵人。

  有些女性甚至于今无国、无家、无夫、无予、无业、无产,除了跌价的容貌资本和贬值的青春股票,实际上几乎一无所获。证明她们当年的交易自身并不能算是成功之举。

  女人通过嫁绘某类男人的古老方式达到改变命运过另外一种生活之目的,虽比较符合女性的人性特点,虽不必加以苛求地批判,但也不值得格外地予以肯定。

  因为,那方式所符合的,乃是女性的人性中太古老的特点。无论以多么“现代”的盆子包装了,仍是古老的。它在女性的意识里越强烈,女住在现代中越现代不起来。

  有知识的凭学历去闯,有才能的凭才能去闻,有技长的凭技长去闯;无知识无才能无技长可育的,则就仅凭容貌和青春资本去闻;连容貌和青春两项也够不上资本的,凭一往无前的盲目的勇气。

  从普遍性的规律上讲,男人们都不得不承认,女性是影响男人成为什么样的人的第一位导师。

  那么,谁是影响女性成为什么样的人的导师?

  是时代。

  九十年代的中老年女性,目光望向比自己们年轻得多的“新生代”女性,又是羡慕,又是佩服,又是隔阂种种,又是看不顾眼。

  林语堂曾这样解释他为什么最喜欢同女子讲话——“她们能看一切的矛盾、浅薄、浮华,我狠信赖她们的直觉和生存的本能——她们的所谓‘第六感’。在她们的重情感轻理智的表面之下,她们能攫住现实,而且比男人更接近人生,我很尊重这个。她们懂得人生,而男人却只细理论。”

  我之所以引用林语堂这段话,乃因其中有几点对女性的肯定,借以评说九十年代的一些女性,尤其“新生代”女性,也是相当准确的。

  她们也自有另一套使她们变得仿佛依然可爱的方式方法——那就是引导男人们及时行乐。

  数年前,在她们中许多人看来,“傍大款”便是最容易的接近最理想人生的捷径。而懂得女人如何受权贵或富有男人长期宠爱的经验,也就算懂得人生了。但是后来她们梧到了,那不过是杨贵纪式的女人的人生。有武则天一比,杨贵把只不过是一个可悲可怜的女性罢了。她们倒宁肯从男人那儿少要点儿宠爱,多讨些实惠。尤其,当她们与男人的关系无望成为夫妻时,她们给予男人的每一份温柔,都要求男人们加倍地偿还以实惠。

  她们像一切时代的一切女性一样,有情感的需要,但是并不怎么在乎失去。渴望爱的抚慰,但是也颇善于玩昧无爱的寂寞。她们有寂寞之时但绝对的并不苦闷。她们有流泪之时但主要因为失意而很少由于内疚。她们为交际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往往多于恋爱。在她们那儿两者常常是这样掂量的——交际产生交情,而广泛的男女交情比专一的爱情更有助于自己事业的成功。所以使男人常常搞不大清他和她之间的关系究竟是爱情还是交情。

  面她们越是变得极端地信赖手段追求目的不重情感,则越在一些琐碎的、鸡毛蒜皮的细节方面夸张地表演出注重情感的摸样。

  她们以上的种种行径又简直可以说都是身不由己的。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可信任度已大面积地从中国人九十年代的生活中流失了。行业虽然空前地多了,每个人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空间反而似乎越来越小越来越拥塞了。呈现在社会许多方面的竞争是那么的激烈,有时甚至是那么的世态炎凉冷酷无情,女性不得不施展最高的人生技巧才能做成她们想做的事情。

  九十年代的中国“新生代”女性,表面看来头脑似乎史无前例地简单了,而实际上史无前例地精明史无前例地富有心机了。

  毫无家族权力背景的女性徒手打天下并且获得某种成功而又居然不曾受过伤,在九十年代的中国,这样的事是不多的。

  女性一旦成熟为女人,独身肯定在实际上是不自然的,不美好的。

  独身只在一种情况下可称之为理智的选择,那就是相对于形式上的糟糕的婚姻。

  九十年代以来的一些女大学生们,第一崇拜财富;第二崇拜权力;第三崇拜明星;第四崇拜女性的性魅力;第五,如果自己具有或自以为具有,极端地自我崇拜……因人而异,还可以列出另外的许多条。但前四条无疑已包含了她们最主要的崇拜内容,无非顺序的先后不尽相同。

  九十年代的卖淫话题显示出了本时代的大的尴尬性。这是“中国综合症”的临床特征。

  当然,许多国家都有妓女。妓女的存在,又似乎并不影响那些国家的强盛。

  但,许多国家都不约而同地承认——妓女现象乃社会的疮疤。

  中国曾一度没有。八十年代韧开始有了。至九十年代便多起来。

  我对九十年代的卖淫女的全都印象,其实是从初识的或稔熟的,天南地北的,各行各业的,形形色色的男人们口中获得的。

  这印象最初使我惊讶的是她们只存在于某些城市、某些地区。

  尤其惊讶的是,在一些偏远县镇也蔓延开来。

  惊讶几次之后,也就不惊讶了。

  后来惊讶于她们讨价的便宜。据说一二十元钱的“活儿”她们也接。

  再后来惊讶于她们年龄的渐小。据说在有的城市,有的地区,还不到十八岁便开始走上卖淫的歧途。

  再再后来,只剩下了一种惊讶。那就是——她们的卖淫,并非如我想象的那样多么多么的不情愿,多么多么的被逼无奈,因而多么多么的内心悲苦。

  据说她们中不少人似乎活得很快活。由于卖淫是“最轻松”的“职业”。由于这“职业”使她们的收人数倍甚至数十倍地高于一般女工们的月工资。由于这“职业”的“计件”性质,现钞交易性质,永远无欠发“工资”或“打白条”一说。更由于这“职业”的传统方式与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密不可分。

  我始终确信,任何一个年轻的女性或少女,当她第一次脱裸了身体卖淫于男人之际,无论他对于她是认识的或陌生的,她内心里肯定是感到羞耻的。起码有几分感到羞耻。因为以钱钞为前提所决定的两性关系的发生,在女性这一方面,根本是违背她们天生在陌生男人面前掩护自己肉体的本能的。

  但随着卖淫的次数增多,这一种本能最终会从她们内心里被扫荡得一干二净无影无踪。以后她在任何一个陌生男人面前脱裸了自己的时候,便仿佛在公共浴池的脱衣间一样无所谓了。

  于嫖客,分明像内急终于寻找到了茅厕。

  于卖淫女,大概等于接受一次妇科男医生的身体检查。

  中国存在着的嫖娼现象,真相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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