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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刚开始,李双林独自还能往前走一段,可越往前走,双腿越发飘,那双虚弱的腿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不听他支配了。他知道,自己真的再也走不动了。然而,他不忍心劳累那两个力气已经用竭的士兵了,他无奈又绝望地坐在了草丛里,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感袭遍了他的全身。他看到远处,或不远处,一个又一个士兵摇晃着,挣扎着向前走去,他想喊一声,那一声求救的呼叫终于没有从他嘴里喊出。他想站起来,顺着战友们走过的脚印继续走下去,可他努力了很多次,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了。他想到了爬。于是,他就真的爬了起来,草被他的身体压倒了,他抓着前面的树枝、树根,腿蹬着草地,一点点地前行着。这时,眼泪汹涌地流了出来,那是求生的眼泪,也是绝望的眼泪。此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意念,那就是:爬也要爬出丛林,爬回到祖国去!回到祖国,家乡还会遥远么?他一想到东北的家乡,眼泪就流得更加汹涌了,破败的山河,破败的家园,晦涩地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他便朝着这样一幕幕的情景向前爬去,爬去……

  他趴在那里大口地喘息着,眼前的山林愈加变得高大而又茂密了,没有阳光,没有风,仿佛眼前的一切就是通往地狱之路,是另一个世界的模样了。

  李双林后来看到了童班副和四个女兵在眼前不远的地方走过。他知道那个班副姓童,入缅前他们还聊了一会儿,他知道童班副的老家离自己的老家很近,走路大约也就是一个时辰的样子。那次他握着童班副的手摇晃着说:“咱们还是老乡呢!”

  童班副也说:“可不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在当时,他却一点也没有那种感觉,因为在东北军中,随便找一个人问一问老家的方位,都离自己的老家不远,若再细问下去,说不定还会沾一点亲戚。

  童班副在前面开路,那四个女兵随在后面,李双林不认识那四个女兵,甚至连见也没有见过,显然不是他们这个营的。他眼睁睁地看着童班副带着这四位女兵一点点地消失在丛林里,最后再也看不见他们了。这时,周围很静,静得仿佛这个世界已不存在了。一股更大的恐惧感笼罩了李双林,更准确一点,李双林感受到了孤独,是前所未有的孤独使他感到恐惧

  了。在那一瞬,他下定了决心,要是再有战友从身边走过,他就呼叫,他已经管不了许多了。可惜再也没有人从他视线里走过了,他叫了一声,接着又叫了一声,然而没有回答,只有自己的回音在山林里响着,很快又被密密的丛林吞噬了。消失得无声无息。

  李双林拼命地向前爬去,他一边爬一边喊着:“有人么?有人么?”

  没有人回答,他的喊声空洞而又苍白,最后,他被自己的喊声吓住了。他要站起来,挣扎了半晌,才终于扶着身旁的树干站了起来。这时他发现,整个丛林暗了下来,他知道天快黑了,他想: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在天黑前追上他们。这么想着他向前走去,他的腿一软,眼前真的黑了下来,他什么也看不见了,觉得自己是在飞,轻轻的,飘飘的,越飞越远,越飞越高……

  李双林不知道,身旁一棵树上的树枝轻轻响了一下,接着跳下来一个“人”。说是人,因为这“人”是用双腿在行走,这“人”的头发披散着,一直披散到腰际,腰上被一件兽皮遮了,“人”的胸前挺着一双硕大的乳房,从这可以判断出,这“人”是个女人。她个子不高,浑身的肌肉却发达异常,双眼深陷,双唇肥厚。她从树上跳到地上,机敏地向四下里看了看,没有发现异常,便轻灵地向李双林走过来,不,是奔跑过来,她的动作有些迫不急待,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她的呼吸急促而又有力。她走到李双林身旁,弯下腰来,她的长发也随之披散下来,落在李双林的脸上,她又伸出手试了试李双林的鼻息,然后轻而易举地把李双林扛在了肩上。她又四下里张望了一眼,然后迅疾地向丛林深处跑去。

  这时,世界已是漆黑一片了。

  六

  李双林不知道,他们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这支绝望的队伍已经走进了野人山。

  野女人叫原,她秘密跟踪这支队伍已经两天了,今天,她终于等来了下手的机会,她成功了。她扛着李双林一口气跑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她住在半山腰的山洞里,山洞的石板上铺着厚厚的细草,她把昏迷中的李双林放在草垫上,自己跪在一旁,一边喘息着,一边点燃了石洞中的火把,火把“噼啪”地燃着,于是整个世界便亮了起来。

  原的目光也似燃着的一团火,热烈地望着昏迷中的李双林,她小心地伸出手在他的脸上摸了一下,又摸了一下,那只手便拼命地颤抖起来,激动使她的眼里含了层泪,在火把的映

  照下,闪烁着一种晶莹的光芒。

  原的阴谋终于得逞了,她兴奋得不能自抑,于是便在石洞里手舞足蹈,火把映照她的身影,在洞中的石壁上一会长一会短。

  早在一个月前,原的阴谋就差一点得逞。那时,野人山也走过一支队伍,那支队伍人数众多,是从东向西走,队伍稀稀落落地过了足有七八天。原还是第一次看到山外这么多的人类,她不知道这是一群怎样的人,于是她在暗地里观察着,这是一支迁徙的人群,他们饥饿、困顿、劳累,看他们的样子似乎走不出野人山,走不出这片密林了。

  起初,原被这群人震惊了,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人,她恐惧地呆望着这群陌生的人,待一切都清楚了,发现他们不过是野人山匆匆的过客,原放心下来。这时,她的心灵

  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她发现这群不同于野人的人们,每个人都生长得伟岸英俊,一点也不像野人山的男人。在原的心中,野男人简直无法和这些人相比。原远离野人部落,自己独自在

  山洞里生活,这是他们野人山的习俗,女子生下来满十年后,便要离开部落独自生活一段时间,直到性意识觉醒,寻找到第一个野男人,并与之结合,直到生下第一个孩子,野女人才有权回到自己的部落。野人部落过的是群居生活,以母亲为家长而产生一个又一个小家,丈夫是不固定的,也就是说野人只认自己的母亲,不认父亲。

  原单独在山洞里生活已经四个年头了,在这四个年头中,原逐渐成为真正的女人了,原第一次来红之后,她便开始盼望男人了,男人在她的心中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男人在她的眼里变得雄性和美好起来。原在选择着第一个男人,离开部落狩猎的男人不时地路过原居住的山洞,那些男人自然也知道原还是个单身女人,他们不时地在原的洞口唱歌跳舞,以此来吸引原的注意,希望原能选上自己。在原的眼里,这些男人不是老就是丑,原在选择男人的条件上心比天高。

  山外这群陌生的人吸引了原,陌生、新奇使原的少女之心萌动了别样一番情感。于是一个阴谋悄然在原的心房中产生了,那就是她要在这群奇迹般的人群中选择第一个男人。

  一个月前的队伍,人很多,他们大都成群结伙地在原的眼前走过。原一直没有寻找到机会。后来,原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那是一个双脚溃烂的士兵,他显然是掉队了,拄着枪,踉踉跄跄地在远离队伍的后面前行,也许是因为饥饿或者是劳累,他终于跌倒了,昏死了过去。原就在这时出击了,她毫不费劲地把那个伤兵背到了洞中,她喂他水,喂他吃的,使他终于苏醒过来。原看到伤兵睁开双眼高兴极了,又是唱又是跳的,那个伤兵很害怕的样子,缩在暗影里哆嗦着身子。原用温存的双手抚摸着这个伤兵,在原的抚慰下,伤兵睡着了。后来原熄了火把,守坐在伤兵身旁,她的心里洋溢着一份崭新的情绪,她恨不能张开双臂紧紧地把伤兵拥在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爱唤醒沉睡中的士兵,但她没有那么做,她知道,伤兵太虚弱了,此时睡着了。她坚信,在她的照料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要让这名年轻、英俊的伤兵一天天好起来,然后做她的第一个男人。

  那一次,原无限温柔地守了伤兵整整一个晚上,她用自己鲜活的舌头,舔遍了伤兵的身体,后来,原发现了伤兵溃烂的双脚。原的心痛了,她抱着伤兵的双脚整整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原便出发了。她要出门为伤兵采药,她知道山里有一种草药专门治疗烂脚。经过千辛万苦,原终于采到了那种药,原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山洞,可山洞却空了。原

  在山洞里怪怪地叫了几声,山洞只有她的回声。原疯了似的跑出了山洞,她要寻找到那个伤兵,原一边寻找着,一边叫喊着,整个山林里响遍了原凄厉、焦急的喊声。

  原找了一夜,天亮的时候,她在一棵树后找到了那个伤兵。那个伤兵已经死了,他的尸体上爬满了肥硕的蚂蚁;原就愣住了,那一次,她在伤兵的身旁坐了好久,她赶走了蚂蚁的纠缠,后来她又把伤兵用藤蔓吊到了树枝上,这是他们野人部落的规矩,部落里死了人,他们总是要把死人吊在树上,只有这样,死人的灵魂才能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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