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歌文集 热风 三车间派出去的推销员范爱婷在珠海卖淫被人家扣了。大中午的,电话打到了 副厂长秦志文的家里。秦志文正在吃饭,嘴里嚼着面条,就接电话,电话声音挺乱, 可能是串线了,还有一个歌星唱歌的声音。打电话的人挺横,还是一口半生不熟的 普通话,秦志文好不容易才听清了,人家让厂里去人把范爱婷接回来。 范爱婷是三车间的车工,厂里已经半年多不开支了。仓库里的产品推销不出去, 吴厂长发话,谁能推销出去,就奖励百分之三十。于是工人们纷纷往外跑,反正呆 着也是呆着。范爱婷开始没想去推销,可看别人都往外跑,也眼红了,就报名出去 了。她出去已经两个多月了,产品没有推销出去,谁知道在南边把自己给推销了。 秦志文面条也顾不上吃了,放了电话就给三车间主任陈大海家里打电话。 陈大海接了电话问什么事?嘴里叽里咕噜的,好像正在嚼着什么东西。 秦志文伯陈大海家里人听到,忙说:“有急事,你快来一趟。” 陈大海说:“我正在吃饭呢。吃了饭行不?” 秦志文骂:“你吃个屁啊,我都没心思吃了。”就放了电话,赶紧扒拉最后几 口面条。 过了一会,陈大海就慌着一张脸来了。进门就嚷:“秦厂长,你有什么急事啊, 我媳妇今天好不容易开恩一回,给我包顿饺子,生让你给搅得还吃不上热乎的了。” 秦志文笑骂:“你吃个屁热乎的啊,现在就有个热乎情况。”就说了范爱婷的 事。 陈大海就不干不净地骂起来:“这娘们怎么贱到特区去了!”刚骂了一句,陈 大海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了,脸憋得通红。 秦志文忙问:“老陈你怎么了?” 陈大海摆摆手,又咳嗽了一阵才止住,骂道:“这个娘们,真是操蛋了。” 秦志文叹口气:“你也别骂了,小范的男人小赵是心脏病,今年住了好几回医 院了,小赵在锅炉厂也报不了药费,听说也有小半年没开支了,够难的了。小范准 是想挣点钱啊。你去跟乔亮商量一下,你们两个不管谁去都行,把范爱婷接回来就 是了。我给你批个条子,你去财务处支点钱。对了,别跟财务说范爱婷的事,就说 是去海南谈业务,两千块钱够吗?” 陈大海说:“两千块够什么啊?人家那边不罚款了?我听说那边罚得凶呢!” 秦志文笑道:“我一个同学在海南公安局,我一会给他打电话,罚不了。”就 趴在饭桌上写了张条子,递给陈大海:“你找乔亮去财务借款吧。也别往外说了, 这事就咱们三个人知道就完了。传出去,他男人不得把她打死啊!” 陈大海装起条子就骂:“打死才活该呢。”就从秦志文家出来,气呼呼地去找 车间副主任乔亮。一路上心里就替小赵恨得不行,小赵年纪轻轻的就得心脏病了, 已经够倒霉的了,有今天没明天的,还弄顶绿帽子戴。 厂子真是不行了。先是开了两个月的百分之七十的工资,后来又开百分之五十, 后来每月发一百块钱的生活费,再后来干脆生活费也不发了。现在还就是陈大海的 三车间和维修车间有点活干,其余的车间干脆就放了长假。也不说怎么着,就让人 家在家里瞎呆着,什么也不管。已经三个多月了。听说有不少人拿着报上登着要发 工人最低生活费的规定去找过厂里,可是也没听到找回什么喜兴话来。 厂子今年就没有供暖。没钱买煤。上个月供电局的把电也掐了,说厂里拖欠了 半年多的电费了。好容易把电费凑足交了,接着自来水公司跟着起哄,嚷嚷要停水, 说厂里总不交水费。还真停了一星期,闹得厂里的职工家属拎着水桶跑到左邻右舍 去打水。左邻右舍开始还挺大方,后来就害怕了,说我们可不能总这么管你们吃水 啊,现在水费一个劲涨价,行了行了,就纷纷关门不让厂里的人去打水了。于是厂 里就干了起来。厂党委冯书记跑到市委大闹了一通,骂着骂着就哭了起来:“要停 水,我就带着工人来市委门口绝食了。”市委梁书记也动了感情,抓起电话给自来 水公司:“你们他妈的还讲不讲人道主义了?要停水,先停市委的水。”于是,自 来水公司才开始供水。生活区里就热闹起来了。工人们就在院子里扎堆骂大街,什 么难听说什么。说累了,就各人回各人家。升火做饭吃,满生活区天天浓浓的烟。 跟打仗似的。 乔亮住在生活区的筒子楼里。这些楼还是五八年大跃进时盖的,早就该拆了。 可是没钱。换了好几届厂领导了,上台时都表态要盖新楼,可谁也没盖成。本来厂 里车间一级的领导可以住单元房,可是乔亮是以工代干,不够资格,只好还在这破 楼里住着。 陈大海上楼时看到一楼正跑水,哗哗的,陈大海弄得鞋都湿了。天冷,有些水 已经冻了,挺滑,陈大海差点滑一跤。陈大海心里蹿火,骂起来:“人都死了,跑 了水也不说扫扫啊?” 就把汽车队的司机大张给骂出来了。大张探头看是陈大海,就苦笑道:“陈主 任您就替我骂吧,这楼上不定谁家又往厕所里扔什么呢,真他妈的不自觉。这破楼 光堵了,厂里也不说给修修。” 陈大海瞪着眼说:“你说的是屁话,厂里现在穷得就差卖屁股了,还有钱修你 们的厕所啊!你大张挣了那么多的钱,就捐资修修嘛。你挣那么多钱贴壁纸用啊? 操蛋的。” 厂里的汽车早就停开了一多半,大张停车的第二天就把驾驶本一交,蹬着一辆 三轮车去卖菜了,折腾了几个月挣了点钱,大张整天乐呵呵的”。他们两口子每天 早早起来去郊区趸菜,一天一趟,来回三十多里。别人问他怎么样?大张说:“比 上班强多了。”最近,他表弟于二水从农村来了,还开了一个菜蔬批发部,生意挺 火的。听说于二水在农村是个养猪专业户,养猪发了财,就揣着钱包进城开买卖了。 招了许多城里人去给他做工,三车间里就有好多工人给他去打工。车间的统计员郑 小莉也去给他当会计了。于二水自己不干活,天天西装革履的,嘴里叼着大中华, 整天骂骂叽叽的,好像跟谁有仇似的。大张给于二水当副总经理,也一天牛乎乎的, 提个皮包乱溜达,真像那么回事似的。 大张也骂起来:“行了行了,别扯淡了。陈主任,我大张挣钱是为吃饭的,可 不是为给厂里修什么厕所的。” 陈大海笑骂:“你修修厕所怎么了,好像你们家就不拉屎了?真是操蛋了。” 就不再跟大张逗嘴,忙骂骂叽叽地跑到二楼。刚刚上了楼,就听到乔亮骂人的声音, 屋里还叮当乱响。听动静是乔亮跟方梅又打起来了,陈大海敲门敲不开,听见里边 还有掉东西的声音。陈大海一着急,就起脚把门踹开了,见方梅手里握着一把菜刀, 乔亮手里举着一只凳子,地上还有碎片,好像是摔了两只碗。陈大海吓坏了:“方 梅,你可别乱闹啊。”嘴里喊着,就猛扑过去,把方梅的菜刀夺了。 方梅冷笑一声:“你怕我杀了他啊?我还犯不上呢,我这是自卫。” 陈大海忙笑道:“那是那是。要文斗不要武斗嘛。” 方梅狠狠瞪了乔亮一眼,就回自己的屋去了。用力关上了门。乔亮把凳子扔了, 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生间气。 乔亮跟方梅已经离婚两个月了。因为方梅暂时没有房子,就仍然住在乔亮这里, 两人一人一间房子。孩子乔正跟着方梅住。今天方梅把乔正送到了姥姥家,带着一 个男人回到家里来了。厂子不上班了,方梅天天跑股市倒股票,那男的是方梅在股 市交的股友。好像还是方梅男朋友,有时方梅还当着乔亮的面跟那男的亲一口什么 的,成心气乔亮。乔亮和那男的打了个招呼,就回屋睡了。那男人喝了点酒,就在 屋里拧开电视看股市行请,音量放得很大。乔亮听得烦,就跟方梅吵,方梅就跟他 对骂。那个男的就过来说:你这种鸡巴人怎么这么多事啊?乔亮看看那男的,就说 没你的事。他不想跟这男人吵架,就对着方梅吵。那个男人就过来揪乔亮的脖领子, 给了乔亮一个耳光,把乔亮打火了,就跟那男人动了手。乔亮练过举重什么的,一 拳就把那个男人给打了个屁蹲儿。那个男人看不是对手,就骂骂叽叽地走了。方梅 脸上挂不住,就动了菜刀。 陈大海苦着脸看看乔亮:“别问着了,走吧,我有事跟你说呢。” 乔亮一跺脚:“走。”就跟陈大海出来了。 出了门,陈大海就说了范爱婷的事。乔亮愣了愣就骂:“这娘们怎么干这种事 呢?真操蛋了。她平常可不像干那种事的人啊!” 陈大海苦笑:“他男人心脏病,她准是想挣钱给她男人治病呗。”乔亮叹了口 气,就不说话了,眯着眼睛看天。 太阳挺好,红红地悬在天上,早冬的风悠悠地在生活区里吹着,挺寒人的。陈 大海皱皱眉:“秦厂长让咱们两人去一个,把她接回来。秦厂长说了,这种事就咱 们三个知道就行了,别再让旁人知道了。是你去还是我去?” 乔亮说:“我去,你在家看着吧。最近公活私活都有点,得看紧点。” 陈大海笑笑:“我想还是我去吧。这些日子吴厂长总是看不上我,总憋着要找 我点什么毛病。我正好躲他几天。再说车间里没你天天镇唬着还真不行。我这人肉, 真还管不住曹志明几个。” 乔亮发愁地说:“好几天的火车呢?你这身子骨够呛的。” 陈大海笑了:“操蛋,我要是连个火车都坐不了,真是该死了。行了,就我去 吧。” 乔亮点点头说:“也行,你路上可注意些,现在外面挺乱的,净出事的。你多 会儿走?” 陈大海看看表说:“赶早不赶晚,就赶夜里的火车。” 乔亮一拍脑门:“操,可是钱呢?这一趟得花几千,听说那地方物价开放得吓 人啊?” 陈大海笑道:“秦厂长批了个条子,咱们得到财务借点钱。咱们先去齐处长家 去说说吧,我怀疑厂里现在不定有钱没钱呢?” 两人就往齐处长家走。一路走着,陈大海看看乔亮,忍不住问:“乔亮,你跟 方梅算是怎么回事?离就离了,总在一块住着,不别扭吗?” 乔亮叹道:“她赖着不走,我又不好赶她走。” 陈大海说:“那你就搬到厂单身去住嘛。” 乔亮恨恨地说:“她巴不得这样呢。我干吗要给她让房子?美死她了呢。” 陈大海苦笑:“这两口子啊,翻了脸比仇人还仇呢。”陈大海突然想起一件事, 悄声说:“让范爱婷这娘们搅和得我差点忘了,有一批活,不要发票。干不干?” 乔亮想了想:“干。哪儿的?”乔亮知道陈大海胆小,这种事从来不敢自己做 主。陈大海说:“还是上次那个老李,郊区一个乡镇企业的,今天中午找我家去了, 不过价钱给得不高。” 乔亮咬牙说:“只要有赚,就干。” 陈大海皱眉说:“上次那活还没干完呢,就怕这次有人捅出去……” 乔亮笑骂:“都穷到这份上了,谁还干这种傻事啊?” 陈大海突然又咳嗽起来了。 乔亮皱眉:“你去医院看看嘛?你这都多少日子了?” 陈大海摇头:“看什么看?医院现在贵得不行。活着干,死了算吧。我现在是 活一天赚一天了。”说完就嘿嘿着苦笑。 这些日子陈大海总是咳嗽,还越来越厉害了。上了几回医院,也没有看出什么 大毛病来。后来陈大海说什么也不去了,只说医院宰人。乔亮就替陈大海提着一颗 心,他发现过陈大海的痰里常常带着血丝。陈大海家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呢。老婆楚 风芹跟他总打架,楚风芹在市里的一个破厂子上班,工资勉勉强强,有一个月没一 个月地瞎开着,活还挺累,上班还挺远。楚风芹早就想换换地方,让陈大海找找在 市里的同学,可陈大海倔倔地死活不去,说他这辈子就是坚持两条原则,一是不借 钱,二是不求人,气得楚风芹隔三差五地就跟他打一回。陈大海还是个打不还手骂 不还口的君子作风,总说:“老婆也不容易,想撒气就撒气吧,不然就得憋出病来。” 于是陈大海常常满脸花着上班。陈大海是个倒霉蛋。跟陈大海一届的大学生前几年 都提拔了,有的还到市里当了官儿。陈大海因为爱说个直理,在厂里一直不受领导 喜欢。前年结结巴巴提了个车间副主任。去年赶上车间王主任出事了,因为跟前任 田厂长搞贪污,给抓了,车间主任一职就空了缺。三车间乱,不好管理。吴厂长派 不出主任来,就把陈大海扶了正,算是个正科待遇了。陈大海常常自嘲说自己官是 当到头了。 乔亮看着陈大海那瘦瘦的身子,头发也白了许多,心里一阵难过。想再劝陈大 海到医院去看看,可是看到陈大海脸上挺凄楚的,就不好再讲什么。 就听到有吵架的声音。两个抬头看,见前边围了一群人,两人忙走过去。 是曹志明跟一个收废品的吵起来了。那个收废品的是常常来生活区的一个疤脸。 疤脸骂骂叽叽地:“你这家伙穷疯了。就算是我秤上有点毛病,你还他妈的至于这 样吗?你们这些挣工资的,真是小气了。” 曹志明嘿嘿冷笑道:“别他妈的给我来这套。老子这几截铁管一共六十三斤, 老子早就过了秤了。” 疤脸笑道:“你这也不是什么好来的吧?” 曹志明笑:“你他妈的管老子是好来的不好来的啊?”上前就揪住了疤脸的脖 领子:“老子今天教育教育你,让你懂得什么叫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什么叫买卖公 平。” 就拥过来一帮人劝,把曹志明拉开了。那个疤脸得了理似地嚷嚷开了:“大家 看这人是不是欺侮人啊?” 曹志明骂道:“你他妈的少犯病,再吵吵老子可真修理你了。老子今天不卖了。” 把那几截铁管夹着就走。 乔亮走过来,皱眉看看那几截铁管子,瞪了曹志明一眼:“哪弄的?” 曹志明冷笑:“偷的。”说完转身就走了。 曹志明跟乔亮在单身宿舍一块滚了七八年,滚得两人挺哥们了。后来乔亮提了 车间副主任,曹志明也不怎么把乔亮当回事。曹志明张嘴就是:“你小子别一阔脸 就变啊。”乔亮也拿他没办法。曹志明讲义气,这也是乔亮不愿意跟曹志明翻脸的 一个原因。曹志明爱喝酒,为喝酒把媳妇也喝跑了,把孩子扔给了他。曹志明常常 在车间弄点下脚料卖给收废品的,乔亮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车间里人提意见,乔亮 就骂:“曹志明不要脸,你们也都不要脸啊?” 乔亮远远地看曹志明走了,心里就堵着火,就一股气撒在了疤脸身上:“快走 快走。别一天总在我们这里乱晃晃。” 疤脸瞪了乔亮一眼:“怎么了,这是你们家的地方啊?” 陈大海火了:“少他妈的废话,让你走就走。” 乔亮恶恶地骂了一句,上前一脚踢倒了疤脸的自行车:“快他妈的走,不然我 就喊保卫科的来了。” 疤脸见不是碴,恼着弄起车子就走了。陈大海突然想起一件事:“看我这脑子, 好几天了,厂里让咱们车间出一个人到保卫科帮忙,说是维持一下生活区的秩序。 我想了想,就让许建国去吧。” 乔亮说:“行,这小子反正总是闹脾气。让他跟小贩们折腾吧。” 两人边说着,就去找老齐。到了老齐家楼门口,就见黄勇和他爱人小孙正出来。 黄勇拄着一支拐杖。陈大海和乔亮忙上前打招呼。黄勇是乔亮的师兄弟,前年出了 工伤,把腿给弄掉了一条。小孙原来是厂里的图书管理员,现在厂里精减,就把小 孙精减了。小孙现在在外面打工。有人看到过,说是小孙在一家歌舞厅当陪舞的。 可黄勇不知道。有人就见过小孙总是画眉画眼的,到了家门口,就都擦了再进家。 乔亮笑道:“黄勇,你们两口子这是干什么去啊?” 陈大海也笑:“黄勇,你养得又白又胖的。” 黄勇笑道:“我有一年没上过街了,今天跟小孙去上街看看。” 陈大海皱眉:“看什么看,什么都猴贵,眼不见为净。” 黄勇笑道:“我就是转转,散散心。走了啊。” 乔亮和陈大海看着黄勇两口子走了,乔亮叹口气:“黄勇还不知道小孙在歌舞 厅陪舞吧?” 陈大海摇头:“唉!他不会不知道吧,现在不管干什么,能挣钱就行了。走吧。” 两人就进了齐处长的楼门。 齐处长住二楼,乔亮和陈大海上了二楼,还没进门,就听到屋里吵成了一个疙 瘩。进了门,看到老齐的孩子老婆都不在家,几个不认识的人正在拧着老齐要钱呢。 老齐被那几个人逼在沙发上,脸上赔着干干巴巴的笑,样子难受极了。一个大黑胖 子指着老齐的鼻子骂:“姓齐的,你也大操蛋了,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的,到 底什么时候给啊?” 老齐苦笑道:“真是没有,如果你们几位现在就废了我,我真是谢谢了。你们 几位看看表,我可是还没吃饭呢。都快上班了,你们去财务处等我好不好。” 那几个人笑道:“你老齐别跟我们玩这个,我们去财务处等了你几回了,哪次 不是空城计?这次好容易逮住你了,你还想跑啊?” 老齐说:“那你们就在我家泡着吧。”抬头,就看到了陈大海和乔亮进来了。 老齐忙问:“有事啊?” 陈大海点头:“齐处长,我们有点急事。” 老齐对那几个人笑道:“几位,我们有点私事,你们总不能在这里当电灯泡吧? 请回避回避。” 那几个人看看陈大海和乔亮,又互相看看。其中一个对老齐说:“齐处长,那 我们可就在你们家楼下等你了。” 又一个说:“齐处长,咱们都是朋友,我们也不愿意这样,说实在的,你天天 这样跟特务似的东躲西藏的,何必?我们也日去挨骂,你把钱还了我们就是了。” 老齐苦笑道:“一会说一会说。” 这几个人就骂骂叽叽地走了。 老齐关上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出一口气:“大海,你们俩真是来得正好, 可算暂时救了我一驾。这帮人啊,差点没撕了我。抽烟。”就抓起桌上的烟,给陈 大海乔亮都扔一支,老齐自己也点着,对着拍起来。老齐吐了一口烟:“大海,你 们两个看我这破官当得窝囊不窝囊啊?” 陈大海跟齐处长是同学,两人挺好的,说话就随便。老齐脑子灵,早几年就提 了财务处长,可他为人挺牛,厂长们都提防他,本来早就该提副厂长,可就是提不 上去,谁都防着他。陈大海私下说,人太精了就吓人。老齐跟现任吴厂长也弄不到 一起,可是吴厂长也怵他,因为老齐知道的厂里的事多,真要是闹掰了,吴厂长也 怕老齐翻了脸就不认人。所以吴厂长也不敢轻易换掉老齐。 陈大海笑骂:“你该人家钱不给,人家不得找你啊,不揍你就算便宜了。” 老齐苦笑:“不瞒你们俩,我已经三天没敢着家了,老婆孩子都转移到姥姥家 了。这年关底下,要账的就成了串了,跟糖葫芦似的。对了,大海,你们找我有什 么事啊?” 陈大海笑道:“没事找你干屁啊?”就说了借款的事。边说边掏出秦志文批的 条子递过去:“你看这是秦厂长的批条。” 老齐就不耐烦地摆手:“不看不看,没钱没钱。别跟我提钱,提钱我就要犯病 似的。” 陈大海急了:“你瞪大眼可看准了,这可是秦副厂长批的条子啊。” 老齐骂:“他批算个屁啊!你们以为我是老母鸡下蛋呢?我撅撅屁股就能下钱 啊?这帮官们,都会批条子,可谁会挣钱啊?” 陈大海黑下脸:“老齐,你真是不借给我?” 老齐看看陈大海不高兴了,声音就软下来:“老同学,你跟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要说一点钱没有也是瞎话,可我得留点机动啊,万一厂里有点什么急事,你们让我 去砸银行啊?再说,马上就到月头了,欠了两个多月的工资了,这年根底下,厂里 不能让工人们空着口袋过年吧?这事我紧着张罗呢。银行还盯着呢,我来点钱还不 敢走银行,让银行知道了就得收了去。你知道我多遭难啊!”老齐的声音就有些发 涩了。 陈大海没词了,怔怔地看他。乔亮看着老齐苦着脸,简直要哭的样子,就苦笑: “算了,陈主任,咱们另想办法吧。”就站起身来。 老齐叹口气:“大海、乔亮,你们二位再去跟秦厂长说说,不是我不给钱,厂 里实在是没钱了。” 陈大海跺跺脚骂道:“你小子真是个好管家婆。”就跟着乔亮往外走。 老齐笑道:“你们出了门,先在楼梯上呆会,我得先从窗户走。别又让那帮爷 们把我活捉了。”说着,就跳窗户。 陈大海吓一跳:“你小子别摔死啊?” 老齐苦笑:“没事,不是头一回了。你们把门给我带死啊。”就跳窗户走了。 陈大海跟乔亮闷闷地从老齐家出来,在楼梯处抽了支烟,才下了楼,果然看到 那几个人还在楼门口蹲着呢。见陈大海跟乔亮出来了,就拥着又上了楼。陈大海和 乔亮刚刚走出几步,就听到楼上传来砸门的声音,还有人高声喊着老齐的名字。陈 大海低声骂:“这他妈的成什么了?” 两人走着,为钱发着愁。陈大海说:“要不我先去跟五车间的大高借点。他们 车间上次干的那批私活刚刚结了账,有点钱。咱们这批活完了,就还给他。” 乔亮想了想:“行。那你自己去吧。你跟大高还有点面子,我跟那小子说不来。 上次为争那点加工的活,那小子差点没跟我翻了脸。”正在说着,就听到有人喊他 们两个。两人口头一看,见是车间的技术员小成,骑着自行车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 小成慌慌地下了车:“陈主任,乔主任,坏了坏了。” 陈大海笑:“什么坏的坏的,你老婆跟人家私奔了?看你!” 小成急道:“吴厂长知道咱们车间干私活了。” 陈大海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小成满头大汗,擦了一把:“谁知道哪个混蛋讲出去了。现在车间里正在揭发 是谁告的密呢。” 陈大海想了想说:“乔亮,那你去看看吧,我得去找大高,一会儿回去收拾收 拾。怎么说来事都是事了。操,真是邪劲了,谁捅出去的呢?”一着急,又咳嗽起 来了。 乔亮心里乱乱的像长了草似的,就骑着小成的车回到厂里。他刚刚骑进了厂子 的大门,迎面一辆大卡车驶出来,喝醉了似地朝着乔亮就轧过来。乔亮吓得一躲, 自行车就歪倒在路边了,卡车也停下来。乔亮晃晃脑袋,才知道自己还活着,盯着 卡车看,看清是大张的表弟子二水坐在司机室里。乔亮骂:“于二水,你小子眼睛 瞎了?” 于二水停下车,正要骂,看是乔亮,忙跳下车来笑道:“乔哥啊,您看这多悬 啊。”就忙着给乔亮扶自行车。 乔亮拍拍屁股站起来:“操蛋的,你开的什么车啊?这要是碰到腿脚慢的,你 不定得轧死几个呢。” 于二水赔着笑道:“乔哥,我也是开得猛了点,没伤着吧,要不我送你去医院 看看?” 乔亮瞪他一眼:“算你便宜,没轧死我,给你省几万。”就骑上车走了。 于二水看着乔亮走了,骂:“有鸡巴什么啊?操蛋,没轧死你小子算你命大了。” 就上车,又呼呼地开着车跑了。 这几天于二水生意挺火,他弄了点紧俏菜,卖得挺快。于二水一高兴就骂人, 不高兴也骂人,这几天嘴里总是操操的,也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吓得几个 打工的也不敢吭气。除了他表哥大张和会计郑小莉,谁也不敢跟他多说话。于二水 这是刚刚在大张家里喝了酒,一高兴就把司机推到一边,自己亲自开着车送货到菜 市场。 到了菜市,于二水就指挥着卸车,于二水看到郑小莉和大张的老婆正忙着记账 呢。 郑小莉今天穿着一件大花格的呢子裙,于二水看着就想,这城里的娘们真是不 怕冻啊?看着郑小莉那红红的脸蛋,于二水心里就痒痒得不行,酒劲就往上涌了, 就起身笑道:“小莉,你过来。” 郑小莉跑过来:“于经理,有事?” 于二水笑道:“让他们忙,我饿了,陪我吃点饭去。” 郑小莉笑道:“我陪经理吃饭啊?谁请谁啊?” 于二水笑:“操,我请你啊。你可是不吃白不吃啊。上车。” 郑小莉就把账本交给大张的老婆:“张嫂,你替我记一下啊。”就上了于二水 的车,呼呼地跑了。 大张的老婆就骂:“臭娘们。也挺贱的,快了。” 乔亮还没进车间呢,就听到车间里乱嚷乱喊,乱成一锅粥了。他忙进去看,见 一帮人谁也不干活,许建国跟技术员小马眼睛红红的,像两只掐架的公鸡,小马头 上还流着血。乔亮火火地问是怎么回事?有人说刚刚吴厂长带人来查干私活的事了, 吴厂长大发脾气,说你们三车间敢偷着干私活?国有资产都让你们这些人给流失了。 又讲了一通加强管理的大道理,就让生产处的把活儿登记了。大家吓得谁也不敢吭 气。吴厂长临走放下话,让乔亮和陈大海回来就去厂里找他。吴厂长挺着肚子走了。 许建国就骂:“肯定是车间出了工贼,是哪个混蛋干的?站出来。”人们都乱七八 糟地瞎骂开了,小马听得心烦,说你们光骂有什么用?吴厂长都走了,你们骂给谁 听呢?许建国说你不让骂是不是你小子告的?小马就急眼了,说许建国你什么意思? 两人就吵起来,后来就打起来了,许建国一拳把小马打倒在机床上,机床把小马的 头碰破了,小马见了血也急了,夺过旁边人手里的工件就往许建国头上砸。 乔亮听完了心里就蹿火,心想这批活算是白干了不说,还得吃吴厂长狗屁训。 就火冒冒地让人把车间的门关上了,黑着脸吼一嗓子:“都别嚷了,开会。”车间 一百多人就全放下手里的活,呆呆地看着乔亮。 乔亮恶恶地骂着:“是哪个王八蛋捅出去的?说啊!车间好容易弄点活儿,好 给大家找几个零钱花花,真他妈的出了叛徒了。操蛋不操蛋啊?”乔亮把桌子拍得 山响。 许建国恨道:“我怀疑是小马捅给厂长的呢。” 小马骂:“许建国,你别怀疑好人,谁捅出去的谁是王八蛋!” 曹志明骂:“谁他妈的捅出去的就站出来,偷偷摸摸的算什么?有汉子做就有 汉子当。” 听到有人敲车间的门,有人去开门,车工章荣推着一车料进来,看看车间的气 氛:“乔主任,你是不是问刚刚吴厂长来的事啊?” 乔亮恨道:“师傅您坐吧。” 章荣看看乔亮:“乔主任你也别审了,是我跟厂里反映的。” 乔亮愣住了:“师傅,您……” 工人们都愣了,就都恨恨地看着章荣。曹志明泄气地跺脚,埋下头抽烟。他和 乔亮当年都是章荣的徒弟,不好跟章荣翻脸。工人们仇恨的目光看着章荣。车间里 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了。乔亮把手里的烟拧成了细末。 章荣盯着乔亮:“乔主任,咱们再穷,也不能干这种给咱工人丢脸的事。你想 想,这算什么?拿国家的机器给咱们自己干私活儿,上次你们就干了一回了,你和 陈主任硬要干,满嘴的道理,说是工厂总不开支,过节还没钱呢,我就没好意思说。 车间发不出工资,我也想不出理来。可现在又接一批没发票的活儿,你们还有完没 完?上瘾了是怎么了?我心里不安生。昨天晚上一夜没睡好觉,今天一上班,我就 给厂里汇报了,大家要骂,就骂我章荣吧。” 工人们都看看乔亮。乔亮生气地瞪了章荣一眼,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知道 师傅是个正派人,从来不做没理的事。上次接私活章荣就跟他吵过,说不能这么干。 乔亮说车间里的工人等着钱过八月十五呢,章荣就生气地走了。结果发钱的时候, 章荣一分钱也没要,说他不花这种不三不四的钱。弄得乔亮好下不来台。 章荣看了大家一眼,转身走出去,走到车间门口,又转过身来:“我知道我得 罪了大家。乔亮,我明天就不上班了,什么时候车间里有任务了,你就喊我一声, 唉,我说句心里话,都缺钱,可钱这东西是个没底的玩意。多少是够?多了多花, 少了少花,没有不花嘛。可不能干这种让国家倒霉的事情啊。毛主席那时候,谁敢…… 算了,不说了。说了也没意思,现在人们好像都疯了。”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 身走了。 车间里,一时死静。突然有工人骂起来:“老家伙,装什么啊?” 有人跟着骂:“就他一个人积极?什么玩意啊?操蛋。” 乔亮突然火了,猛地起脚踢飞了一个工件:“都别说了,都干活去。这批私活 就当公活干吧,到时候我想办法多给大家弄点奖金就是了。”工人们怔怔地,就散 去了。乔亮突然想起陈大海让许建国去保卫科的事,就喊住许建国:“建国,我跟 你说个事。” 许建国看看乔亮,苦笑道:“领导有什么指示啊?” 乔亮骂道:“别酸了巴叽的。陈主任说了,让你明天去保卫科帮忙。这些天小 贩们总来生活区乱收购,有些人总把厂里的东西偷出去卖,厂里想整一整了。” 许建国笑道:“操蛋,我以为什么好事呢?让我得罪人啊?” 乔亮笑道:“别装蛋玩。你不是跟曹志明晚上卖鱼吗?正好,你有时间了。对 了,你告诉曹志明,别一天到晚在厂里偷这偷那的,厂里现在可是管得紧了。” 许建国笑道:“那小子谁管得了啊!再说了,厂里总不开支,日后不定得出多 少个曹志明呢?” 乔亮烦烦地说:“行了行了。你明天就去保卫科报到吧。”许建国看乔亮不耐 烦了,就答应一声走了。 乔亮觉得话说多了,口干心里也燥。就到水池子拧开水龙头,嘴对嘴咕咕地灌 了一气凉水,压了压肚子里的火气,觉得痛快了点,就出了车间。他想去陈大海家, 看着陈大海借着钱没有。 乔亮进了陈大海家,家里就陈大海一个人,正在收拾行装。乔亮笑道:“你借 上钱了?” 陈大海笑道:“借了,三千。大高够意思,还一个劲问你呢,大高是个直肠子, 早就跟你没事了。” 乔亮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是我小心眼了,哪天跟他喝一回。可三千块钱够吗?” 陈大海说:“我从家里又拿了一千,差不多了。就是个来回路费,到了就回来 的事,花不到哪里去。” 乔亮看看表说:“那你现在就走啊?” 陈大海说:“我记得下午还有一趟车,赶早不赶晚。车间里这一摊子烂事,你 一个人就得多操心了。对了,车间干私活的事吴厂长怎么说的?” 乔亮笑道:“吴厂长就是问了问,啥也没说,小成乱报军情哩。操蛋。”他怕 陈大海担心,路上别扭,脸上就做出轻描淡写的表情。 陈大海长出一口气:“没事就好。” 乔亮就转过话题说:“你到了海南就打个电话回来。” 陈大海点头说:“那是。”说着,就收拾好了行装,乔亮帮他拎着包,走出来。 太阳温吞吞地挂在西天上。风渐渐地小了。一辆公共汽车悠悠地挤着行人开过 来了。陈大海刚刚要上车,又想起一件事:“乔亮,你得去袁和平家看看,谁知道 他老婆现在怎么样了?” 乔亮忙说:“行了,你就上路吧。” 陈大海傻傻地一笑:“我可走了。”说着,就咳咳着跳上汽车,回头朝乔亮摆 摆手:“你回吧。” 乔亮看着公共汽车开远了,才蔫头蔫脑地往回走。心想是得到袁和平家看看了。 袁和平是三车间的工程师。老婆韩影得了尿毒症,一星期就得透析一回。韩影 的厂子早就不开支了,这医药费就全得自己掏。袁和平可算是惨了,一年多就把家 底全掏干净了。去年厂里还捐过一回款,可能顶多大的事啊!现在袁和平已经拉了 一屁股的债。乔亮想起来就窝心。一路瞎想着,就到了袁和平住的十三号楼,见楼 底下围了一帮人正在吵架。乔亮忙过去,见有两个戴大盖帽的正推着车子往外走, 嘴里嚷着:“你们等着,这事不算完。” 两个工人也骂:“不算完怎么样?你们还能把我们的蛋子咬下来啊?” 人们哄笑起来。两个戴大盖帽的骂骂叽叽地走了。大刘的老婆倒没怎么样呢, 大刘却一个劲掉眼泪。乔亮过去问了几句,才弄明白了,两个大盖帽是来收大刘家 的管理费的。 六车间停产三个多月了,大刘两口子就为难了,两口子都脸皮薄,想干这个, 又想干那个,可什么也干不了,都不想上街。大刘的爱人胡兰会织毛衣,于是就买 了一架织毛衣的机器,贴了几张广告出去,没想到,活一分还没揽来呢,今天倒招 来两个戴大盖帽的。人家按照地址找到大刘家来了,非说胡兰偷税漏税,要罚款。 就吵起来。几个路过的工友就火了:“还他妈的让人不让人活了?买卖还没开张呢, 漏的球的税啊?那些歌星大腕什么的,你们逮住几个了?就会收拾我们这些穷工人。” 还有两个脾气急的工人,跟两个戴大盖帽的呼呼地吵了几句就火了,就一个劲往前 凑,想动手。两个戴大盖帽的见这帮人挺野,就赶紧走了。气得大刘泪就掉下来了。 大刘正在哭,秦志文来了。秦志文问怎么回事?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说了,秦志 文皱眉道:“甭理他们。大刘,你也是,哭个什么啊?行了行了,都回去做饭吧。” 大刘两口子就进楼去了,人们就散了。 秦志文看到乔亮:“哎,陈大海找到你了吗?” 乔亮说:“陈主任去了,让我看家,车间里的这点破事,我正想找你呢。” 秦志文看看乔亮:“什么事?” 乔亮皱眉说:“哪个车间的不干私活啊?为什么偏偏收拾我们?” 秦志文瞪他一眼:“你们车间有人多嘴,谁有办法?有本事你管住你们的人啊! 现在厂里不开支,厂里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你们只要别让厂里知道,就干嘛。” 乔亮生气道:“要干就都让干,要不干都别干。” 秦志文火了:“你不让人家干,你给人家发钱啊?” 乔亮抬头看看秦志文,见秦志文眼睛好像湿了。乔亮就不想再说,转身就走。 秦志文喊住乔亮:“你也别跟章荣师傅闹,章师傅是个本份人,他看不惯你就 背着他点。你可别跟他闹啊!” 乔亮点点头,苦笑道:“他是我师傅呢,我敢闹他啊?”就转身走了。走了几 步,想起应该跟秦志文说说袁和平的事,忙回头,秦志文已经走远了。就骂了一声 自己快成猪脑子了,去了袁和平家。 曹志明慌慌地吃了几口晚饭,就来找许建国,去夜市卖鱼。在楼门口见许建国 出来了,许建国抬头看了一眼曹志明,闷闷着也没说话。 曹志明笑道:“建国,怎么了,又挨老婆骂了吧?看来这有老婆就不如我这没 老婆的。” 许建国没好气地说:“算了算了,弄完这批不能再干了。天天弄得臭烘烘的, 我老婆都不让我上床了。” 曹志明眼睛一瞪:“屁话,你老婆敢情在电厂一月一千多块,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要是不愿干,就把你那股撤了,我另找人了。” 许建国看曹志明真生气了,就笑:“你这人还让不让人说话了?对了,我还忘 记告诉你了,乔亮通知我明天去保卫科了。我晚上就可以多卖会儿了。” 曹志明高兴了:“这下好了,你小子值夜班,我可以放心大胆地顺点什么出去 了。” 许建国瞪了曹志明一眼:“行了行了,你别再从厂里顺东西了。迟早要找难看 的。” 曹志明一愣,尴尬地笑了:“嗬嗬,这还没当上保卫科长呢,就跟哥们玩开这 套了。行行。在许同志在保卫科任职期间,曹爷收山了。”许建国骂:“你小子迟 早要出事的。”就开开楼下的小仓库,两人进去推出两辆三轮车。 许建国刚刚跟老婆闹了个半翻脸,他老婆李迎春不愿意让他去弄鱼。他老婆爱 干净,说自从许建国开始卖鱼,家里一天到晚有一股子腥臭,说你要是想挣钱,我 跟电厂说说,你去干个临时工,也比干这个强。李迎春在电厂机关,当个小头头, 有点小权力。每月工资奖金高高的,许建国就觉得在老婆面前抬不起头来。许建国 心想,让我去你手底下干活,人家怎么看我?这还觉得你一个机关干部嫁给我这一 个工人亏了似的呢!脸上就笑道:“那总得把这批鱼卖了再说啊,再说我跟曹志明 搭伙呢,我要是半道撤了,他不得骂死我啊!”李迎春不高兴,“曹志明?曹志明 是你爹是你妈啊?你怕他个什么劲啊?我看你们过去跟王强好着呢,不是也翻了吗?” 这一句揭了许建国的伤疤,许建国火了:“你他妈的少说几句好不好!”李迎春也 上来了邪火,一拍桌子:“我就说了怎么着吧?”许建国不愿嚷,就掉门出来了。 许建国在车间有两个莫逆之交,一个是曹志明,另一个是王强。最早许建国是 跟王强、曹志明一块弄鱼。每人人了一股,许建国看王强家里困难,就让王强少掏 了本钱。王强脑子快,就弄账。弄了半年多了,也算挣了点。可是上个月曹志明跟 王强闹翻了,那天,曹志明气呼呼地来找许建国,说王强在账上弄假,许建国不信, 曹志明就火了,说:“他要是没有闹假,我把脑袋揪给你。”许建国知道曹志明平 常心细,就脑袋蒙蒙地跟着曹志明去找王强。那天王强正在吃饭,王强不认账,许 建国不说话,曹志明就跟王强吵了起来。曹志明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本摔在王强的饭 桌上:“你小子别觉得别人傻,我都给你记着呢!你对我没事,建国对你多好啊, 你他妈的就忍心蒙他?”掉头就走了。王强接过一看,就傻了,账上一笔笔曹志明 勾得清清楚楚。许建国气得眼睛都红了,他没想到他能把心都掏给王强,王强竟敢 骗他。许建国吼道:“你小子还敢赖?”王强一句话也没有了。许建国当胸给了王 强一拳。还想打,王强的儿子王小龙扑过来,狠狠咬了许建国一口。许建国一看王 小龙,心就软了。苦笑道:“小龙,你别管大人的事好不好?”小龙眼泪花花地说: “不准你打我爸爸。”许建国看看小龙,叹了口气,掉头出来了。从此,许建国和 曹志明不再与王强来往了。 两人就一人蹬着一辆三轮往冷库去了。他们的鱼就放在那里,是曹志明一个同 学给他们找的地方。没交钱,就是给冷库的头送了两条烟。正是迎头风,呼呼地挺 呛人的。路上,许建国看到曹志明那几乎趴在车把上的架式就苦笑:“看你那倒霉 样子,就像个天生拉三轮的,要不咱们不顺呢。” 曹志明正冷得没好气,就骂:“你的样子好看,你现在就发一个我看看啊!” 从冷库出来,月亮已经白在了天上。两人把两车鱼拉到夜市,开始叫卖了。今 天挺顺当,一下子卖了好几份,这买卖就是越卖越好卖。许建国低声对曹志明道: “行情看好。”就扯着嗓子更可着劲嚷起来:“鱼啦,真正黄鱼了!” 一个女人走过来,笑道:“又是你们俩啊!” 曹志明和许建国抬头一看,是工商局的肖虹虹。许建国笑了笑,含含糊糊地打 个招呼,就又跟别的顾客搭讪去了。曹志明也不爱理肖虹虹。这女人还跟乔亮是同 学呢,一点面子也不给,总白吃鱼了,从来不给钱。 肖虹虹笑道:“正好,我去串门,给我来两条大点的。” 许建国愣愣地说一句:“你自己拿吧。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哪一条?” 曹志明白了肖虹虹一眼:“你还吃这破鱼啊?” 肖虹虹听着话不是味,就不高兴道:“怎么了,怕我少给你们钱啊?” 曹志明火就压不住了:“我说肖虹虹女士,你什么时候给过钱啊?我们这可做 的是买卖,总这样……” 肖虹虹也火了,眼睛一瞪:“干什么?我不要了还不行吗?这就是看着乔亮的 面子,才让你们在这卖的。真是的。”甩手就走了。 看着肖虹虹屁股挺好看的一扭一扭地走远了,许建国就埋怨道:“两条破鱼给 她就完了,你也是。” 曹志明火火地:“操,我就恨这种总想占便宜的人。乔亮怎么跟这种人是同学 呢!” 许建国说:“算了算了。”突然说一句,“坏了!” 曹志明也抬头看到了,远远地两个戴大盖帽的男的走过来了。后面肖虹虹还跟 着呢。 乔亮闷头问脑地从袁和平家里出来,天都黑透了。刚刚袁和平跟他哭了半天, 乔亮一句话也讲不出。现在袁和平就是缺钱,韩影说什么也不治了,说不能再给袁 和平和孩子找麻烦了。袁和平的女儿袁圆就在一旁哭,一家三口就放了声,闹得乔 亮心里酸酸的。他坐不住了,就告辞出来。袁和平送乔亮下楼,两人在暗地里闷闷 地呆了一会。乔亮叹口气:“和平,你别急,我们再想想办法。” 袁和平凄然地说:“乔亮,你的一片心意我领了,还能有什么办法。我是过一 天说一天吧。” 天黑黑的,乔亮看不清袁和平的脸,他感觉袁和平已经满脸是泪了。路上,乔 亮就想起方梅最近炒股票可能赚了点钱,就想着回家跟方梅借点。回到家,方梅正 在家里跟儿子吃饭呢。方梅抬头看看乔亮,没理他。 乔亮看看儿子,就说:“小刚,作业做完了吗?” 儿子看看他:“爸,你吃饭吧。”就放下饭碗进屋去了。 乔亮看看方梅,就说:“跟你商量件事。” 方梅看看他,没理他,继续埋头吃饭。 乔亮硬着头皮说:“借点钱用用,过些日子我还你。” 方梅瞪他一眼,没吭气。 乔亮说:“袁和平的爱人透析,正在等着花钱。” 方梅冷笑:“没钱。” 乔亮火了,骂道:“你这人,心他妈的真够狠的。” 方梅恶笑:“我就是狠,你有本事自己去挣啊?” 乔亮气得脸通红,火冒冒地:“老子今天非得……” 里屋门就开了,儿子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凶凶地瞪着乔亮。乔亮一下 软下来,苦笑道:“你们娘俩可真是一心一意跟我对着干了啊!”就摔门出来了。 他下了楼。心里乱乱的,不知道上哪去。就听到脚步响,接着就是秦志文急急 的声音:“是乔亮吧?” 乔亮忙说:“秦厂长啊,有事啊?”就迎过去。 秦志文骂:“你得去一趟夜市,你们车间的许建国和曹志明让人家给扣了,刚 刚总机把电话转到我家去了。你们车间怎么净是事啊?” 乔亮一愣:“他俩怎么了?” 秦志文骂:“说是无照经营?我也没听大清。对了,你不是有个同学在夜市嘛?” 乔亮慌慌着跑到夜市。见到了市场管理所的几个人,正在打扑克,一个大胡子 嘴里嚷着:“掏钱掏钱。”乔亮心里骂:“一帮王八蛋。”他看看里边没有肖虹虹, 就问:“我们厂的两个卖鱼的在你们这里吗?” 大胡子看看乔亮,问乔亮是干什么的?乔亮忙说自己是这两个人的领导。大胡 子就扔下牌:“你们别偷牌啊?”把乔亮带到里屋。乔亮一进门,就看到许建国和 曹志明正在长条椅子上傻坐着呢。乔亮恨道:“你们俩是怎么回事?” 曹志明就骂起来:“乔亮,你那个肖虹虹是狗屁同学啊?你跟她到底有面子没 有啊?怎么收拾开我们了?” 大胡子一旁火了:“你小子怎么说话呢?你们无照经营,还有理了?肖所长……” 乔亮赔笑道:“您别生气,我们厂的职工,我们一定严肃教育。”就掏出烟来 递给大胡子。 大胡子接过烟,点头,吸了一口,就对乔亮说:“你们先谈谈吧。”就转身出 来了。 乔亮压住火,问了问情况,许建国就说了肖虹虹想白吃鱼的事。乔亮听了就骂: “你们死心眼啊?不就两条鱼吗?至于心疼成什么了?” 曹志明恨道:“乔亮,是两条鱼的事吗?那姓肖的是欺侮人。我得合她去。” 乔亮瞪了他一眼,低声说:“行了行了,别添乱了。跟他们说个软话,先回去 再说。都犯到人家手上了,还冻死不下驴啊?”就带着许建国和曹志明出来了。 外屋的人把牌收了。大胡子看看乔亮:“你是他们的领导,这事得罚款。你把 罚款交了吧。”就拿出一本票来,准备写票。 乔亮笑道:“师傅先别开呢,我跟你们肖所长认识。” 大胡子看看乔亮,嘿嘿笑了:“你认识肖所长?认识肖所长的多了,肖所长认 识你吗?掏钱吧,甭说废话了。” 乔亮忍住气,笑道:“罚多少?” 旁边一个胖子瞪了乔亮一眼:“一千。这是因为你来了,不然就是两千,你们 认便宜吧。” 乔亮有点急,脸上没显出来:“怎么上千的罚啊?” 大胡子哈哈笑道:“他两人是无照经营。一千?一千不多。” 乔亮笑道:“几位,我可真认识你们肖所长,你们今天就算是真罚了我一千, 我明天就得跟肖虹虹要回来。你们信不信?” 大胡子和另外几个人愣了,没想到乔亮说这样的硬话。僵了一下,大胡子口气 缓和下来,问乔亮:“你跟我们肖所长什么关系?” 乔亮笑道:“这得问你们肖所长。她一定不知道是我来了,她要知道,她不会 躲着不见我。你们给她家打个电话。” 大胡子跟那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就抓起电话,刚刚要拨号,旁边的胖子忙 过来,低声说:“这么晚了,肖所长一定睡了。” 大胡子就放了电话,对乔亮笑道:“要是这样,就少罚点吧,你们掏一百块钱 吧。再不能少了。” 曹志明就要掏钱,乔亮给他使个眼色,没让掏。乔亮笑着说:“今天没带钱, 明天我来找肖虹虹,我和肖虹虹是同学。没事,跑不了的。”大胡子就说:“也行, 就这样吧。真不知道你跟我们肖所长是朋友。” 胖子说:“可两辆三轮车你们今天推不走了,都锁了,钥匙都在肖所长那呢。 明天你再来取车。” 乔亮只好泄气地说:“那好吧。”就带着许建国和曹志明出来了。大胡子挺客 气地送他们三个人出了门。乔亮也客气地笑道:“回吧,回吧。” 回来的路上,乔亮把曹志明许建国骂了个狗血喷头:“你们财迷疯了,为什么 不办个执照啊?还不交管理费啊?”曹志明跟乔亮叫屈:“乔亮,你那同学真不是 玩意,没让拿鱼,就整人啊?我非告她不行!” 乔亮骂道:“你告个屁啊,你这点屁事往哪告?你们先违法的。操蛋透了。我 先走了,你们俩慢慢溜达吧。”就不再理他们俩,骑着车子先走了。骑出好远,就 听到许建国扯着嗓子唱开了:“乔亮你大胆地朝前走哇,朝前走,别回头,别回啊 头……”然后就是曹志明放肆的笑声。 乔亮笑着回头骂了句:“两个王八蛋。” 早上一睁眼,都快八点了。乔亮赶紧爬起来。方梅和儿子早都走了。 乔亮乱七八糟地擦了把脸,就去了厂里。吴厂长为车间干私活的事找他呢。 进了厂办公楼,乔亮先去了办公室,推门跟办公室秘书小岳笑道:“吴厂长找 我,请给通报一声。” 小岳笑:“快去吧,吴厂长正在等你呢。你们胆子真大,敢干私活?” 吴厂长的办公室的门半开着,乔亮也忘了敲一下门,就推门进去了。吴厂长正 靠在沙发上看什么文件呢,样子挺严肃的。今天吴厂长情绪也不好,他儿子刚刚买 的一辆日本原装摩托车,放在楼下,屁大的工夫,就丢了。刚刚给派出所报了案, 派出所长老关跟吴厂长交情挺好,说这案我肯定给你破了,就要来厂里查。吴厂长 还不敢太声张,这钱有许多都是隐性收入。他让老关偷着调查一下就行了。吴厂长 认定是厂里的工人干的。他心里恨得不行,老子给你们想尽办法开工资,你们倒偷 到老子头上。他正窝着一肚子气,文件也看不到心里去,皱着眉头。 乔亮也忙严肃起来,叫了声:“吴厂长。”吴厂长抬头看看乔亮:“坐吧。” 乔亮就坐在吴厂长对面的沙发上。吴厂长把文件扔在桌上,拿起桌上的红塔山,抽 出一支扔给乔亮。乔亮点着。 吴厂长说:“乔亮,你是怎么回事?车间干私活?你和陈大海倒是挺团结的啊? 我过去跟你讲的你都就着酒喝了吧?” 乔亮忙说:“厂长,可不是私活,还没跟厂生产科说呢,这几天是忙嘛!” 吴厂长冷笑一声:“别跟我玩花花肠子。章荣都讲了。”乔亮苦笑:“章师傅 弄错了,厂长,您说我长了几个脑袋?我这人天生胆小。” 吴厂长笑了:“你胆小?你小子除了杀人,什么不敢干啊?我今天找你就是要 说说你。别跟着陈大海那小子瞎闹,你可是我提起来的。别看你没学历,我这人不 看重学历。今后我还想送你到党校什么的去学学呢,弄个文凭出来。你别让我失望 啊!” 乔亮心说我操你妈了,你他妈的可是让工人失望了。脸上就笑道二“我知道, 我知道。”乔亮知道厂领导班子一直不团结,吴厂长跟秦厂长尿不到一个壶里,吴 厂长把陈大海看死了,认定陈大海是秦志文的人。提拔乔亮当车间副主任的时候, 吴厂长就暗示过乔亮,日后有机会,让乔亮顶替了陈大海。可吴厂长没想到乔亮跟 陈大海弄到一块去了。 吴厂长嗯嗯了两声,一时没找到话头。乔亮忙说那我先回去了。就退出来。 乔亮从吴厂长办公室出来,想了想,就去了章荣家。 章荣这个人脾气太倔,还憋着气呢。乔亮跟章荣感情挺深的。乔亮一入厂就在 章荣手底下干活,乔亮脑子好用,章荣教得认真,乔亮很快就能上床子自己干活了。 乔亮父亲死得早,一直拿章荣当长辈看待。这次章荣把车间干私活的事给报告了, 乔亮气得一点办法也没有。可他知道师傅的性子,昨天章荣就不上班了,别真生了 气啊。 乔亮一进生活区,见许建国戴着一只红袖标站在生活区门口,正在往外轰小贩 们呢。小贩们求着想进来,许建国骂:“都快走,不走我一会喊派出所的来啊!” 乔亮就下了车笑道:“建国,上任了。” 许建国看见乔亮,就笑:“乔主任啊,去哪啊?” 乔亮说:“我去看看章师傅。对了,下午你找我一下,咱们去把你们的鱼弄回 来。”就笑着走了。许建国想起鱼的事,又来了气:“要不要的吧,给你那个叫肖 什么的同学都吃了算球的了。”乔亮走得快,没有听到。 许建国看看小贩们都失望地走了,觉得无事可干了,就跑回家来喝酒。老婆这 些日子干部参加劳动上夜班,正在睡觉呢,儿子也不知道跑到哪玩去了。他炒了两 菜,启开一瓶酒,一杯一杯地喝着挺带劲。昨天晚上在夜市上让肖虹虹闹了一场, 许建国心里就上火了。回来的路上,许建国说:“不干了,钱挣多挣少的这气难受。” 曹志明问:“鱼怎么办?”许建国想了想说:“让冷库的同学处理了就完了。”曹 志明也上了火:“真是的,不干就不干了。”许建国想起这事,心里就不痛快,就 喝酒。正喝得畅快,就听到有人砸门。许建国骂:“谁他妈的啊?砸什么砸?等着。” 就趿着鞋去开门,郑小莉满脸是泪地跑进来。许建国吓了一跳:“怎么了?” 郑小莉哭道:“于二水给我使坏,他把我灌醉了,给我脱裤子。” 许建国心里就蹿了火,脸就紫了,扬手摔了酒碗:“他怎么着你了没有?” 郑小莉哭道:“倒没有怎么着了。” 许建国松了口气,又问:“他狗日的在哪?” 郑小莉哭着说:“他现在去菜市场了。” 许建国恨恨地吼着:“你就在家等着吧,我找他去。”就拔脚冲出门去。 许建国的老婆醒了,追出来:“许建国,你别跟人家动手啊。” 郑小莉给许建国当过徒弟。许建国跟郑小莉的爸爸是酒友,对郑小莉看得格外 紧。郑小莉去给于二水打工,许建国就不乐意。他总觉得于二水色迷迷的,怕于二 水打小莉的主意,今天还真是出事了。许建国老婆拿块毛巾,让郑小莉擦了把脸, 就叹口气:“许建国不让你跟于二水干,你还不听。你啊。” 许建国跑到菜市场,出了一身汗,风一吹,酒全醒了。就看到菜市场正乱着呢, 围了一帮人。许建国挤进去,看大张正在给人架着往外走,头上还流着血,于二水 在一旁骂。许建国吓了一跳,也忘了郑小莉的事,忙问怎么了?大张的老婆就慌慌 着一张黄脸跟许建国说,刚刚大张跟两个卖菜的打起来了。因为大张卖菜总是把价 钱定得低,惹恼了旁边两个摊位。人家早就憋着找大张的碴,今天大张卖的西红柿 比别人便宜一角钱,就弄得那两人没了生意,就吵起来。吵着吵着就动了手。大张 力气大,没把那两个人放在眼里,可是没承想那两个人已经瞄上他好几天了。他脑 袋让那个瘦子用砖头砸了一家伙,就晕倒了,一摊子西红柿也给砸得稀烂。正赶上 于二水押着车来送菜,就带着人找那两个打人的。两个打人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屁 的了。于二水一边骂,一边让人把大张送到医院去包扎。于二水还跳脚骂着:“欺 侮老子,老子要给他们放血!” 许建国看到于二水,想起郑小莉的事,就过来,吼一句:“于二水!” 于二水见是许建国,忙笑道:“许哥,您也来了,这两个小子我饶不了他们, 我迟早得要了他们的脑袋。” 许建国一把揪住于二水的脖领子:“我他妈的先要你的脑袋!”说着,就一拳 打过去。于二水怪叫一声躺倒了,脸上就冒了红。 几个人就拥上来,大张老婆急了,嚷着:“今天这是演什么呢?别打了别打了。 许建国你今天怎么了?” 许建国凶凶地骂道:“谁也别过来,谁过来我今天就放平谁!今天我非砸断这 免崽子的腿不可。” 于二水从地上爬起来,抓起地上一块砖,就往许建国头上砸。 许建国笑道:“你他妈的还敢跟老子动手啊?”说着,还没容于二水把砖砸下 来,就一拳又把于二水放倒了。于二水恨恨地抬起头:“姓许的,你他妈的疯了!” 许建国骂:“我他妈的让你把我气疯了,今天不是看着大张的面子,我非弄死 你小子不可。你说,你把小莉怎么样了?” 于二水一下软下来了,忙说:“许哥,别误会啊。” 许建国骂:“误会个球,跟我去厂里。”就从地上拖起于二水。人们眼睁睁地 看着凶神似的许建国把于二水拖狗似地拖走了,谁也不敢上前去拦。见许建国都走 远了,大张老婆急道:“这事得告诉我们家爷们了,许建国是个愣小子,什么也敢 干呢。”就骑上车跑了。 许建国把于二水弄到了家门口,关进了他装鱼的小仓库,狠狠掺了几下子,打 得于二水直学鬼叫。许建国看看于二水已经被收拾得够呛了,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 的了,就怕打坏了,又踢了于二水一脚,关上门出来了。 于二水吓坏了,拍着门直嚷:“许哥,你这是干什么嘛?你这仓库都装什么了? 什么味啊?” 许建国骂:“你凑合着呆着吧,等我跟厂里汇报了,就把你交派出所,按流氓 判你小子。”就把门锁了,回去接着喝酒去了。 乔亮从章荣家出来,就来了车间。刚刚他跟章荣说了半天好话,章荣指着乔亮 臭骂了一通,才说明天就去上班。章荣又说该给袁和平捐点钱了,钱多钱少的是个 意思。乔亮说行,说这事陈大海过去就提过。章荣说他明天上班就捐,乔亮答应了。 乔亮进了车间,见人们正在干活呢。曹志明见他进来,就问:“乔亮,你什么时候 把我们的鱼弄回来啊?” 乔亮刚想说一会儿就去,大张就嚷嚷着进了车间,众人看着就吓了一跳。大张 头上缠着纱布,往外润着血。工人们就围上来。 乔亮忙问:“大张你怎么了?” 大张生气地说:“先别说我呢。乔亮,你们许建国也太不给我面子了,他把我 表弟给抓了,他凭什么抓人啊?” 曹志明听了吓了一跳:“许建国抓谁了?” 大张说:“他抓了我表弟于二水了。” 乔亮听着大张话里有躲躲闪闪的成分,就问:“大张,你表弟怎么了,许建国 现在在保卫科,你表弟是不是犯什么事了?” 大张脸一红:“二水喝多了,跟郑小莉动手动脚来着,可也没怎么着,也没发 生什么啊?” 曹志明听着就火了:“大张,这事你跟保卫科说去吧,我们管不着。”大张火 火地说:“乔亮,许建国可是你们车间的人啊,我大张当司机的时候,可没少帮了 你们车间啊!你们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大张不开车了,用不着我了,就一点面子也不 讲了?” 乔亮看大张挺激动,就笑道:“大张,许建国那个狗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现 在也许正在火头上呢。郑小莉她爸爸跟许建国关系好着呢,你表弟欺侮郑小莉,那 不是正往许建国枪口上撞嘛?你也去跟许建国说说好话,下来我们也找找许建国。 我看没事的,许建国怎么着也不敢把你表弟打死的。”大张想了想:“那我就去找 许建国,可乔亮你得帮我找许建国说说啊。”就转身走了。 车间里的工人乱笑起来。有的说,这下许建国可饶不了于二水了。也有的说, 大张这是怕于二水真关起来,他那菜摊子就散了。曹志明想了想,对乔亮说:“你 真得去看看,许建国是个愣货,弄不好别把于二水弄残了,就不好收拾了。”乔亮 说:“我一会儿去看看。”车间有人喊:“乔主任,工商局的一个姓肖的让你去呢。” 乔亮就笑骂道:“曹志明,跟我找许建国去拿你们的车。” 大张来找许建国,他从心里怵许建国。进了许建国家门,许建国正在喝酒。许 建国看看大张,就说:“我还没找你呢。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吧?” 大张赔着笑脸:“许建国,你小子也太不义气了,怎么把我表弟给关起来了? 给我个面子,我给点钱不就完了嘛。” 许建国骂道:“屁话,大张你别赚钱赚得昏了头,你妹子也是让人随便搞得吗? 滚蛋。” 许建国老婆从屋里出来,瞪许建国一眼:“你怎么说话呢!大张,你坐吧。甭 跟他一样的,他今天喝多了,不说人话。大张不过我得说说你了,你那个表弟也太 不像话,怎么打小莉的主意啊?人家小莉还没结婚呢。小莉是相信你才去给你表弟 帮忙的,这事弄的。刚刚小莉走了,哭得眼睛都肿了,这姑娘要是想不开,有个三 长两短,这可怎么好?” 许建国吼道:“真要是出点事,大张,我非得掐死于二水不可。” 大张脸红红地看看许建国,许建国扭过头不理他了。 大张愣了愣,叹口气:“许建国,我是想让表弟出点钱,帮帮和平啊。” 许建国不耐烦地摇头说:“两码事两码事,你快走吧。” 大张泄气地说:“许建国,你就放他一马吧。再说,他也没把小莉怎么着嘛?” 许建国骂:“没怎么着?怎么着就晚了。老子今天就得收拾收拾你这个王八蛋 表弟,挣了几个臭钱,就跑到城里来使坏了?大张,我平常看你也是个血性汉子, 怎么事情转到自己表弟头上就转不开了?要说看你面子,我还真是看你的面子了, 如果不是你大张的表弟,我今天要不把他打残了,我姓你的姓。你信不信啊?你刚 刚说给袁和平捐点钱,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想捐就捐,不想捐就别捐。别跟这件事 掺和。” 正在说着,乔亮就进来了,后边跟着曹志明。大张忙说:“乔主任,你可帮帮 忙吧。” 乔亮看看许建国:“许建国,你把于二水关在哪儿了?” 许建国瞪乔亮一眼,不吭气。乔亮火了:“把人放了,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听到没有?” 许建国抬头看看乔亮,泄气地说:“在我放鱼的小屋里呢。”就把钥匙掏出来, 扔给了乔亮。 乔亮拣起钥匙给了大张:“你去吧。” 大张接过钥匙苦笑:“许建国。我谢谢你了。”就走了。 乔亮看看曹志明和许建国:“走吧。” 许建国纳闷:“去哪儿?” 乔亮苦笑道:“我给你们两个去要车啊!”乔亮就走出门去了。乔亮实在不愿 见肖虹虹,他明白肖虹虹为什么偏偏让他去。他知道肖虹虹去年也离了婚,也许是 那种意思。 乔亮带着许建国曹志明去了市场管理所。一进院子,就看到两辆三轮车还在院 子里放着呢。上边的鱼让太阳晒着,散发着腥气。许建国恨恨地低声说:“鱼少了。” 一进办公室,肖虹虹正等着他们呢。乔亮笑道:“老同学。你可真是的,非得 再罚我一趟。” 肖虹虹笑道:“我昨天忙着串了个门,就把这事给忘了。”就掏出钥匙给了乔 亮。 乔亮笑道:“还罚吗?”肖虹虹笑笑:“你还当真了啊?”乔亮就把钥匙给了 许建国:“你们两个先走吧,我再呆会。”许建国和曹志明就出去了。 肖虹虹起身给乔亮倒了杯水。乔亮笑道:“我不渴,你别忙了。” 肖虹虹笑道:“老没见你了。”说着目光就挺复杂地看着乔亮。 乔亮被他看得有点不自然,就笑道:“瞎忙呢。” 肖虹虹跟乔亮有一段经历。两个人在学校都是篮球队的,后来毕了业,肖虹虹 就上了大学,乔亮进厂当了工人,两个人就分手了。肖虹虹上学时跟乔亮通过信, 可是后来乔亮觉得肖虹虹身上那种傲气太足,就不再写信了。肖虹虹毕了业,就分 配到工商局。两人偶尔在街上见了面,也就是客气几句。上次为给许建国和曹志明 跑夜市的执照,乔亮来找过肖虹虹一回。乔亮总觉得肖虹虹身上那种市民气浓烈得 很。 肖虹虹看着乔亮:“我听说你们厂也不好好开支了?你怎么也不想着干点什么 啊?你也不是没本事,怎么就不知道出去干干呢?” 乔亮笑道:“我这人没什么出息。” 肖虹虹叹了口气:“我听说你也离婚了,怎么还在一起住呢?现在算怎么回事?” 乔亮阴了脸:“你是不是问得太多了些?” 肖虹虹一愣,就冷笑:“还不让说了啊!” 乔亮虎地站起来:“我告诉你,肖虹虹,你别以为你现在混得有点脸面了,就 怎么样了,我还是看不起你。” 肖虹虹也火了:“我从来就没用你看得起我。”说着,眼睛里就转开了泪花。 乔亮怔了,抽了口烟:“对不起。我这人就是脾气操蛋。” 肖虹虹声音软软地:“算了。我也许今天不该让你来的,我是想今天请您去跳 舞的。” 乔亮看看肖虹虹:“虹虹,我知道你现在也很苦闷,你家里的情况我也了解一 些。我不是今天不想陪你,我真的厂里很忙。也许我这人真是没劲,当了个破车间 主任天天跟真事似的。可我就这么个脾气。我们厂已经小半年没开支了,我就是跟 你出去玩,也玩不到心里去。改日吧,好吗?”乔亮认真地看着肖虹虹。 肖虹虹看着乔亮,突然笑了:“你真是的,我又没不高兴。改日。” 乔亮笑了,看看表。“那我就走了。”他看着肖虹虹,窗外的阳光射进来,照 在肖虹虹的脸上,红扑扑的,乔亮发现肖虹虹还是挺好看的。 今天一上班,乔亮就在车间宣布了给袁和平捐款的事。大家都说该捐。章荣就 掏了第一份,一百块钱。曹志明掏了五百。人们吓了一跳:“曹志明,你小子从哪 弄这么多钱啊?”曹志明笑骂:“老子省吃俭用来的。”正在说笑,许建国满头大 汗地跑进车间,嘴里喊着:“乔亮。”乔亮刚刚要问他怎么了,许建国就拉着乔亮 往外跑。乔亮火了:“你干什么啊?你没看我正忙吗?” 许建国急急火火地说:“你还忙个屁啊?快去看看吧,黄勇跟小孙动了菜刀了!” 乔亮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动菜刀?” 许建国急得跺脚:“菜刀,要杀人!” 乔亮吓了一跳,就跟着许建国冲出了车间。道上,许建国气喘吁吁地跟乔亮说 了个大概。 今天中午,黄勇的爱人小孙哭哭啼啼回来了。黄勇间她怎么了,小孙也不说话, 就是呜呜地哭。黄勇急了:“你倒是说话啊?你让人强奸了是怎么的?哭什么啊!” 小孙就哭得更厉害了。黄勇骂道:“你他妈的倒是说话啊?”小孙就哭着讲了今天 发生的事。今天她去陪舞,是一家乡镇企业的。那个“款”喝多了,就抱着她往小 黑间里去,摁倒她就要脱她的衣服。她叫起来,那家伙越发来了劲,酒店老板跑进 来,还一个劲骂她不识相。结果,小孙就被那个老板赶出来了。黄勇听了,气得蹦 起来,就扔了拐,摔倒了。小孙去搀他,被黄勇粗暴地推开了。黄勇骂道:“我操 他妈的!”就拄着拐去厨房抓了菜刀,往外就走。小孙吓得忙拖住他,黄勇就扬手 打了小孙一个耳光。小孙嘴就流开了血,还是不肯撒手,一个劲地哭着喊:“你拼 不过他们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俩可怎么活啊?”有人冲进来,夺过黄 勇的菜刀:“你疯了!”黄勇恨恨地骂道:“我非劈了那个王八蛋不行!”还要往 外冲,大家死命拦住他。有人就去喊许建国,许建国知道黄勇听乔亮的,就慌着来 找乔亮。 乔亮跟许建国进了黄勇的家,屋子里已经满满当当的人了。小孙坐在沙发上哭 着,黄勇坐在地上无声地落泪,拐杖就扔在地上。黄勇见乔亮进来,就猛地喊一声: “乔亮,我不想活了!我得跟那个王八蛋拼了!”乔亮叹口气:“有事慢慢说。” 就对屋里的人说:“大家都回吧。”众人就散了。乔亮把门关上,许建国把黄勇扶 到床上。乔亮看看沙发上抹泪的小孙,叹口气:“黄嫂,就别去了,那钱不是什么 好挣的啊!” 小孙点点头,哭着说:“他们还欠我两个月的工资呢,说不给我了。一千块钱 的保证金也不给了,可我们家还指着这点钱呢。” 乔亮听着脸就暗下来了:“你说他们还欠你两个月的工钱?还有一千块钱的保 证金?”小孙点点头。 乔亮想了想:“你别管了,我想法给你要回来。你就别去了,想想别的挣钱的 路子吧。黄勇,你也别跟小孙打了,她一天到晚也不容易的。”黄勇流着泪点点头: “我刚才是气晕了头了。小孙,我对不住你,这几年你吃苦了。”小孙怔了一下, 就捂着脸哭起来。乔亮给许建国使了个眼色,两人就轻轻地出来了。 两人走下楼,许建国见乔亮阴着一张脸,就问:“乔亮,怎么办?” 乔亮骂:“一两天咱们去把小孙的钱要回来,现在怎么这么多王八蛋啊!” 晚上下班的时候,章荣掏出那一包钱递给乔亮:“这都是车间捐的钱,给你拿 着吧。”乔亮接过来,想了想:“别我一个人去了,多去几个人看看袁和平吧。” 章荣叹口气:“这钱真是少了点啊!”乔亮就喊了几个人去了袁和平家。 到了袁和平家门口,看到大张也骑着一辆摩托车过来了。乔亮喊一声,大张就 下了车。乔亮笑:“你这大晚上的也送菜啊?” 大张苦笑道:“我早就说来看看袁工的爱人,一直找不出空。你们这是去哪?” 乔亮笑道:“看看韩影。” 大张笑:“那咱们就一块上去吧。” 袁和平家正在吃饭,韩影在沙发上躺着。见一帮人进来,韩影就挣着坐起来, 袁和平就忙让座。乔亮苦笑道:“袁工,您就别忙了,我们也呆不住,看看韩影跟 你就走。”韩影笑道:“谢谢了。” 人们就看韩影。韩影真是瘦成一把柴了。过去韩影是厂里的一枝花,这病真是 拿人啊!乔亮看着韩影,心里就一阵酸痛,脸上强笑道:“韩影,我看你气色好多 了啊。” 韩影笑道:“乔亮,你就别哄我了,我现在都不敢照镜子了。章师傅,您坐啊。” 章荣就忙笑道:“我站会儿就行了。” 韩影声音软软地:“章师傅,我记得我们刚刚毕业来厂时,您可真是精神啊。 老发脾气。”说着,就微微笑了。 乔亮心里赞叹,真是一个要强的女人啊! 袁和平看看韩影:“你累了吧,到里屋躺着去吧。” 韩影苦笑笑:“真是的,坐一会儿也不行了。那我就躺下了,你们坐着吧。” 袁和平就扶着韩影进屋了。乔亮抬头看看袁和平的家,已经乱得不能再乱了。 能想象到这一家人在一种什么精神状态下生存着呢。 袁和平从屋里出来,轻轻关死了门,苦笑道:“真是麻烦你们了。” 乔亮笑道:“看你说什么呢。”就从兜里掏出那一叠子钱,“这是三车间职工 的一点心意,让我们给你送来。” 袁和平愣住,忙说:“不行的。不能总让大家……” 乔亮嘘了一声,指指里屋,轻声说:“小声些,收下吧。真的。” 大张也掏出一把票子塞给袁和平:“和平,我现在卖点菜,也挣了点,别嫌少, 也收下吧。” 袁和平难受地看着大张:“大张,你也……”就哭起来。 大张也落下泪来:“和平,别遭难。咱们人多呢,谁还不能帮上一把啊!” 袁和平叹气:“大张,你风里雨里也不容易啊!” 大张笑道:“我比你容易,我一天怎么也弄几张啊。都说我大张抠门,其实我 也真是抠门,过苦日子过惯了。但是谁要有事,我大张不会含糊的。” 乔亮笑了:“大张,可没人说你什么啊。” 袁和平鼻子一酸,泪就猛淌下来,四下鞠了个躬:“谢谢大家了,我替小韩谢 谢大家了。” 章荣叹道:“小袁啊,就别说外道话了,我们也帮不了你什么啊。现在厂里不 景气,你就往开里想啊。”就说不下去,转过身走了。 屋里一时有点问,众人都觉得压抑得很。乔亮长长吁了一口气:“袁工,我们 就回去了。” 众人忙说:“那我们就走了。” 袁和平擦了把眼泪:“我就谢谢了。”众人就出来了。 袁和平把众人送到楼下。风低低地吹着,众人又说了会儿让袁和平往开里想的 话,就走了。袁和平远远地看着大家走了,寒风迎面吹着,一弯残月斜斜地勾在了 暗暗的天幕上。袁和平又独自掉了会儿眼泪,就上楼去了。 乔亮回到家里,方梅和小刚又没在家,乔亮进屋就躺下了。又想起明天该去给 小孙找找工资了。小孙怎么能去陪舞呢,想到小孙,又想起范爱婷,这女人真是的, 脑子乱乱的。刚刚要睡着,就听到有人敲门,还有哭的声音。乔亮吓了一大跳,睡 意一下跑了,就去开门,竟是陈大海的老婆楚风芹满脸的泪进来了。乔亮吓了一跳, 忙问:“陈嫂,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楚风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呜呜地哭起来。乔亮吓得不知道怎么了,问她出了什 么事?楚风芹就掏出一沓子纸递给乔亮。乔亮接过一看,是一沓子医院开的单子。 乔亮蒙蒙地看了一遍,脑袋嗡地一下,傻了。这是一沓子陈大海的诊断证明:肺癌 晚期。 乔亮怔怔地看着楚风芹,颤颤地问:“大嫂,你在哪看到的?” 楚风芹哭道:“我今天扫屋子,从他床铺下面翻出来的。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这 种病了,可就是不说啊。这个死老陈啊,怎么带着绝症还出差啊?他真是不要命了 啊!”楚风芹又呜呜地哭开了。乔亮像被人砸了一棍子,他头疼欲裂,一阵难受, 心痛得紧了,一拳砸在桌子上,长长地咆哮一声:“陈大海啊!”就再也说不出话 来了,泪水刷刷地流下来。 楚风芹站起来,哭道:“乔亮,我不求你别的事,只求你快让大海回来吧。他 这病有今天没明天的,我怕是见不到他了啊……”楚风芹满脸的泪水,“他这些日 子咳血啊,怕是……”乔亮满脸是泪地点头:“大嫂,我明天就跟秦厂长汇报,让 大海快点回来。”楚风芹摇头哭着:“大海要是真没了,我这一家子……”就猛地 跑出去了。乔亮愣愣的,一时觉得脑子空空荡荡的,就躺在床上,呆呆地想着陈大 海的事。他跟陈大海共事几年了,从来没有红过脸。平常觉不出什么,现在乔亮真 觉出陈大海那种宽厚的胸怀了。他越发感觉伤感了。正在悲悲地想着,就听到楼上 一片乱,还有孩子的哭声,哭得挺骇人。他忙起来,穿上衣服开门出去,就见几个 街坊都跑上楼了。乔亮忙问:“怎么了?”有人说:“曹志明这个混蛋,喝醉了又 打孩子呢。”乔亮骂道:“怎么全是事了?”忙奔上楼去了。 今天曹志明在外面喝了点酒,回来晚了。一进屋,儿子曹操正在屋里等着他呢, 旁边是曹操的女班主任王老师。曹志明一愣,忙笑道:“厂子里加了会儿班,晚了, 让您久等了。喝水吧。”王老师笑道:“曹师傅,您别忙,我跟您说上两句话也就 得走。我家里还有一摊子事呢。”曹志明忙说:“您说您说。” 王老师说:“曹操今天偷同学的钱。”曹志明一愣,就笑道:“不可能吧。家 里没少过他的零用啊。”王老师不高兴地说:“曹师傅,都抓住他了。您还不相信 啊?您问问您儿子吧!”曹志明就微微笑道:“曹操,你真是拿人家钱了吗?要做 一个诚实的孩子。”曹操抬头看看曹志明,怯怯地点点头:“拿了。”曹志明尴尬 地朝王老师笑道:“这孩子,一定是受了什么影响。现在社会上的游艺机啊,电视 上的星球大战啊,真是让人没法说,这政府也不采取点措施。不说了,真让王老师 费心了。我一定好好教育他。曹操,向老师认错。”曹操就给王老师点头道:“王 老师,我错了,一定改。”王老师笑了:“改了就好。”曹志明笑道:“曹操,向 老师保证。绝不再犯了。”王老师看看表,笑道:“我得回去了,家里还等着我做 饭呢。”曹志明也笑:“那我就不留您了。” 曹志明送王老师出来,走到大门口,王老师称赞道:“曹师傅,想不到您教育 孩子还真行,不像有的家长,就知道揍,可不行。我看得出,您是有知识的人,我 回去想跟校长汇报,一定让您到学校介绍一下经验。”曹志明谦虚地笑道:“不行 不行,赶上‘文革’了,我也没上过多少学,就是喜欢看些书。对孩子也得讲道理 啊。现在的孩子,光靠打可不行的。您常来玩啊。”王老师笑道:“咱们说定了啊, 我们到时要请您到学校给孩子们上上课。”曹志明忙笑道:“那可不行。好,再见。” 曹志明一直目送着王老师出了院子,才转身上了楼。 曹志明回到家里,就把门关上了,怒喝一声:“小王八蛋!跪下!”曹操小脸 就吓黄了。曹志明抄起一根皮带,就挥起来。曹操立刻大哭起来。 曹志明狠狠骂:“老子让你手贱,敢偷人哩。”说一句打一下,曹操就哭得不 是声了。门外就有人砸门,喊着:“老曹,干什么呢?开门,开门。” 门就撞开了,乔亮和几个邻居就冲进来,有人一把夺过曹志明手里的皮带,骂 道:“你他妈的疯了,打坏了怎么办啊?”曹操就趁机跑出去了。曹志明就要冲出 去追,被乔亮拉住了:“志明,你别闹了。” 曹志明一屁股就坐在沙发上,脸白白地说:“乔亮,不怕你们大家笑话,我曹 志明已经臭了,可是不想这小王八蛋也学坏啊。今天偷同学的钱,明天就敢上街去 抢啊,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啊!”眼睛就红了,泪就刷刷地淌下来。 众人就劝:“一个小孩子,你好好劝劝他嘛?”“是啊,打坏了怎么办啊?” 人们就你一嘴我一嘴地劝曹志明。正在说着,就进来几个警察。一个胖警察就问: “谁是曹志明啊?”人们就愣了。 曹志明看着警察,就站起来:“我是曹志明。什么事呀?” 胖警察冷冷地看看曹志明:“你跟我们走一趟。”曹志明一瞪眼:“你们是干 什么的?我就跟你们走一趟?”警察冷笑:“你小子还挺嘴硬啊?你最近从哪弄了 一辆摩托车啊,还是日本进口的吧?卖给谁了?”曹志明愣了一下,笑道:“好吧, 别说了,我跟你们走。”就走出去。 乔亮愣了,追出来,大吼一声:“曹志明,你干了什么了?” 曹志明站住,缓缓地回过头来,凄然一笑:“乔亮,算我没出息,我前些天把 吴厂长家的摩托车偷了卖了。” 工人们都愣了。曹志明恨道:“我就是恨姓吴的。咱们厂穷成什么样了?他们 家照样大吃大喝的。我就是偷他的了,让人抓住了,就算我运气不好,我认栽了。” 有人低声叹道:“偷谁的不行啊,偏偏偷吴厂长的呢,那小子财迷着呢。” 乔亮痛苦地说:“志明,可曹操还小啊?你这样……” 曹志明就湿了眼,声音涩涩地说:“乔亮,我知道姓吴的这次轻饶不了我的。 咱们师兄弟一场,我的儿子就靠给你了啊!”说着就扑通给乔亮跪下了。 乔亮一愣,就骂道:“你这是干什么啊!至于吗?快起来。” 曹志明站起来,转身大步走了。头也不回。 寒风凄凄。人们叹息着四下散去了。乔亮孤独地站在夜里。 今天厂里休息,乔亮带着几个工人去了歌舞厅。在舞厅外边存车的时候,乔亮 看见女工小吴也跟来了。 乔亮就骂:“你来干什么,这不是女人干的事。” 小吴不高兴地说:“这种事分什么女人男人的,我恨不得撕了姓崔的呢。” 乔亮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咱们不是来打架的,他今天把钱给了就行。实 在不行再动手,都记住了。小吴你跟小李去电闸的地方,只要看我揪住姓崔的,你 们就拉闸。” 几个人就进了歌舞厅。里边正在乱乱地跳迪斯科,震得大家耳朵都发颤。乔亮 进了经理室,崔老板正在跟一个女孩子搂着亲呢。崔老板抬头见乔亮进来,就瞪起 眼睛:“你们找谁啊?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乔亮坐在沙发上:“你就是崔老板吧?我们来要小孙的工资。” 崔老板打量了一下乔亮几个,挥挥手,让那个女孩子出去了。崔老板冷笑一声: “工资?小孙那个娘们还该我的钱呢!” 乔亮皱眉道:“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啊!” 崔老板骂道:“我讲什么理?都滚出去。”就按了电铃。几个保安的就冲进来, 乔亮没有动,身旁的几个工人看着乔亮。崔老板一挥手:“赶他们走。”几个保安 的就过来赶乔亮。 乔亮火了,跳脚起来:“姓崔的,我们不是来打架的,你欠账还钱。你今天要 是来浑的,我们今天就是今天了!”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铁棍,扔在桌上,几个 工人也都掏出了铁家伙。 崔老板愣了一下,乔亮就扑过去,掐住了他:“你放明白点,你开的是买卖, 开买卖是求财不是求气。你说是吧?”乔亮恶恶地笑着,目光凶凶地盯着崔老板。 崔老板脸色软下来,皱眉对几个保安的说:“把会计喊来,把小孙那娘们的账 结了。” 乔亮说:“慢来,还有小孙一千块钱的保证金呢。” 乔亮几个人从崔老板那里回来,嘻嘻哈哈笑着进了厂生活区,刚刚进去,就发 现厂里气氛不对头。厂里乱乱地站了好多人,他一问,吓了一跳,原来袁和平的爱 人小韩死了,是自杀的。乔亮心里乱跳,几个人忙往袁和平家跑。 小韩自杀了,她是吊死在郊区的一片小树林里。等到公安局的让人去认尸,袁 和平才傻了。小韩只留下一盘磁带。乔亮赶到袁和平的家里时,屋里堵满了人。袁 和平和女儿袁圆抱头哭着。一屋子人谁也不说话,录音机放着小韩留下的那盘磁带。 人们听着小韩最后的声音,她那细细的声音还是那样好听和镇定: 和平、袁圆:我去了。我不是不能忍受苦痛。我不能看着你们为我再 难受了。虽然这样突然走,你们会接受不了,但时间会慢慢冲淡你们的痛 苦的。 现在厂里为我花了四万多块钱了。这是一种目前人类尚不能征服的病, 我不能再让厂里花冤枉钱了,我也不能再让工友们三番五次地为我捐钱了。 现在厂子很难,大家都不容易。我感觉我已经给工友们增加负担了。我也 不能再让你们父女俩省吃俭用,把钱省下来为我治这根本治不好的病了。 现在死亡对我倒不是可怕的,可怕的是我这样一个行将死去的废人,闹得 厂里和全家没有一点笑容了。每天想起这些,我的心就疼啊。 你们不要太难受。我既然听到了死神的呼唤,就去了。不要为我再让 大家受累了。现在厂里很是困难的,工人们一分分地挣钱,去让我这样大 把大把地毫无结果地花掉,我的心痛极了。请理解我。 和平,回想起咱们结婚这些年,就好像跟昨天似的。人生真是快啊! 别恨我,我不想离开你们,但是我更不想让你们和厂里为我遭难了。 屋里死一般静,人们呆呆地听着小韩的遗音。小韩的声音结束了,屋里仍是一 片死静。满脸是泪的袁和平站起来,悲悲地喊一句:“小韩啊,你不该啊!”他突 然抓起那个录音机,高高地举起,扔在地上。顿时,录音机碎了。 乔亮扑过来,抱住袁和平哭起来:“和平啊……” 屋里顿时哭声大作。 警车开进厂里的时候,工人们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警车开到三车间的门口 时,就看到跳下几个警察,一个胖警察像是个头儿,就先进了车间。 车间里正在干活。胖警察喊了一声:“谁是乔亮啊?” 工人们就放下手里的活,看着胖警察。 乔亮正在帮着车工干活呢,看着胖警察,心里一动,就预感要发生什么事了。 他应了一声,就走过来:“找我干什么啊?” 那两个民警看着乔亮:“你昨天去梦幻歌舞厅干什么去了?” 乔亮嘿嘿笑道:“你们干什么吧?” 其中一个胖警察看看乔亮:“你带人把崔经理打了?” 乔亮眼睛一瞪:“谁打他了,我去找他要工钱的。” 胖警察冷笑道:“你跟我们到局里去说吧。”就掏出一张传讯证来,让乔亮签 字。乔亮看看,在上边签了字,就跟着两个警察往外走。 刚刚要上车,工人们就醒过来,喊着跑出来。 章荣看看乔亮,皱眉道:“你犯什么事了?” 乔亮笑道:“师傅,可能有点误会,我去说清楚就回来了。” 章荣看看那几个警察,警察都是一脸冷色。章荣就问:“你到底打人没有?” 乔亮摇头:“师傅,我乔亮什么时候都是敢做敢当的,没打就是没打。我当时 倒是想打来着。” 胖警察过来催乔亮:“行了行了,到局里说去吧。反正人家把你告了,还有几 个,你也得说出来呢。” 乔亮说:“没旁人的事。” 一个警察笑道:“行,还挺英雄的。走吧。” 乔亮看看许建国:“建国,我要是回不来,你就替我带好曹操。” 许建国含着泪:“你放心吧。” 两个民警不耐烦道:“快点,有完没完了?” 章荣怒道:“你们总得让人有个说话的工夫吧!” 民警不高兴地问:“你是干什么的?” 章荣火冒冒地吼:“老子是干活的!” 民警冷笑道:“你是不是也想去呆几天啊?” 章荣笑了:“我还真是想去呆几天呢,你们有种就把老子带走!” 一个民警急了:“操蛋,你跟谁说话呢?” 章荣一把揪住了那个民警:“你骂谁呢?你以为你穿上这身皮就可以随便骂人 了?你他妈的知道是谁养活了你吗?”那警察就怔住了。 一个岁数大点的民警忙拉开,笑道:“老师傅,我们也是执行公务。我们知道 这件事其实不怨乔师傅。可是没办法,上边让我们抓人啊,我们就抓。吃人家的饭, 受人管啊。” 乔亮笑道:“算了,我跟你们走。”就上了警车。 警车嗷嗷叫着,叫得人心里发慌,空气中似乎有一种让人悲愤的声音在滑动。 警车刚刚要开动,章荣大喊一声:“等一下。”就跑进车间,一会又跑出来, 手里拿着一件大衣,嚷道:“乔亮,带上这个,号子里冷。” 乔亮看看章荣,章荣的眼睛也湿了。旁边的瘦警察接过了大衣。 许建国几个看看乔亮,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转,都不忍再看,转过身去了。 警车呜呜叫着开走了。 都闷下来了,人们呆呆地站在那里。 章荣恨恨地一跺脚:“就走了!” 许建国猛地吼了一声:“咱们不能就这么让人家把乔亮抓走啊!总得想想办法 啊!” 郑小莉猛地骂了起来:“你们还都是男人?眼睁睁看着乔亮让人家弄走了,都 蔫了。平常那机灵劲都哪去了?” 章荣气呼呼地去找冯书记。冯书记正在办公室里看报纸呢,见一脸怒气的章荣 进来了,就笑道:“章师傅,有事啊?” 章荣恨道:“老冯,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啊?乔亮让派出所的给抓走了。” 冯书记不高兴地说:“章师傅,这事是真该开个会了,这两天的工夫,三车间 就让抓走两人。偷东西的打人的,再不整整,不得杀人了?像不像话嘛!乔亮还是 个车间领导呢……” 章荣咣地火了:“冯书记,我可是把你当成党委书记才来找你的,你刚刚说什 么?两天抓走两个人,你知道乔亮为什么抓走的吗?”就说了乔亮为给小孙要钱的 事。 冯书记听了就皱眉道:“这事咱们没办法,听说那个姓崔的是市委谁的小舅子 呢。乔亮这个愣小子谁也敢惹啊。” 章荣骂:“我不管他是谁的小舅子,皇上的小舅子也不能随便强奸人啊,也还 有包公管着呢。您要是不管,我可就带着人去市委门口坐着去。” 冯书记忙说:“老章师傅,可不能胡来啊。您可是当过市里的劳动模范啊!” 章荣就吼道:“胡来?谁胡来了?我就不相信共产党就让这帮小子给弄坏了。 真是没人管了?我可真不是吓唬你们,如果你们不解决,我就带着工人告到市委去, 没人去,我章荣一个人去。冯书记,你看着办吧!”就转身走了。 冯书记怔了怔,就起身去找吴厂长。 吴厂长听冯书记说完了情况,就火了:“操蛋。乔亮怎么敢砸歌舞厅啊,将来 厂里提拔干部可要慎重了。”冯书记说:“吴厂长,先不说这些吧。现在工人们闹 得挺凶,要是咱们不把乔亮保回来,工人们怕是要闹事的。现在市委讲安定,如果 真闹起来,市委也饶不了咱们啊!”吴厂长冷静下来,想了想:“你去找找秦志文, 他在公安局有熟人。这事还是通过私人关系解决一下吧。”冯书记知道吴厂长跟秦 志文这几天不好好说话,就答应一声去找秦志文了。 秦志文听冯书记说了,就慌慌地去了公安局。他找到他在党校的同学洪卫东, 洪卫东现在是公安局副局长。秦志文就说了乔亮的事,求洪卫东把乔亮放了。洪卫 东苦笑道:“就怕我说不动啊,这事情闹大了。我也是刚刚听说,说你们厂有工人 去崔老板歌舞厅里捣乱了。这可是大事啊,市委有领导发话了,让抓的啊。” 秦志文激愤起来:“厂里工人半年多不开支,倒不是大事,一个臭流氓欺侮妇 女,让人看不过要了要钱倒成了大事了?我先想不通。老洪,这事解决不了,我这 个副厂长不当了,我跟着工人们一块去省里告状。你把这话转告市委吧。”就站起 身,摔门出来了。 洪卫东忙着起身送秦志文:“老秦,你别急嘛!你得容我想想办法嘛。” 秦志文走出公安局,愣了,见一帮工人站在门口。秦志文苦笑道:“大家都来 了?” 章荣问:“秦厂长,我们听说您来找人了,您别撒谎,他们到底放不放乔亮?” 秦志文还没说话,送他出来的洪卫东先说话了:“师傅们,这件事一定会有个 公正处理的。大家先回去吧。” 工人们就散去了。洪卫东感叹地说:“这还真是个事了。我去找找市委王书记。” 秦志文看他一眼:“你也看到了,要是真不放人,工人们就得闹事。我真不明白, 你们是听一个姓崔的,还是听这些工人的?”说完,转身就走了。 乔亮没想到第二天就被放了。当秦志文来接他的时候,乔亮还愣着呢。 出了拘留所,乔亮就笑了:“秦厂长,是你保我出来的吧。” 秦志文瞪他一眼:“你小子天天就惹事吧。为了保你,冯书记都找市委去了。 你没听说过那个姓崔的是秘书长的小舅子?你连他也敢收拾?” 乔亮笑道:“行了行了,秦厂长,不说这个了。厂里有什么事吗?” 秦志文说:“还没什么事。市里让搞生产自救,厂里正在研究呢。行了,我看 看你就行了,方梅来看你了。” 乔亮抬头一看,果然方梅远远地在路边望着他呢。乔亮苦笑道:“您带她来干 什么啊?”秦志文就笑道:“你这人大绝情,夫妻一场。”就先走了。方梅就走过 来,乔亮淡淡道:“你来干什么?”方梅笑道:“我来看看你这路见不平的大英雄 啊!”乔亮转身就走,方梅喊住他:“哪那么大火气啊!你站住,我有事跟你说。” 乔亮转过身来。方梅叹口气说:“我给了袁和平五千块钱,以你的名义。可是 晚了,韩影死了。乔亮你别恨我,前些日子我不是不给你钱,是我的股票都套死了。” 乔亮一怔,笑了:“算了,过去的事了,不管怎么样,我也谢谢你了。我有了钱就 还你。”方梅笑道:“算了吧。你这样的,永远不会有钱的。” 乔亮挠挠头说:“那我把房子给你。” 方梅摇头道:“我也不住了,我今天是来跟你告别的,我明天就去海南了。” 乔亮一愣:“啥时办的?” 方梅笑道:“我的一个同学在海甫当经理呢,我去他那里。” 两人一阵沉默。方梅想了想说:“我想把孩子带走,曹操我也带走。到那边上 学,也见见世面。我也让人给曹志明捎信了。” 乔亮想了想:“行。曹操可就托付给你了啊!” 方梅笑笑:“那我走了啊。”就转身走了。 乔亮突然喊住方梅:“方梅,到那边自己注点意。” 方梅回过头笑道:“我知道。”心里一酸,泪就淌下来。转身喊住一辆出租车, 上去了。出租车开走了。乔亮怔怔地,他明白他和方梅之间真的结束了。 乔亮进了车间,工人们就围上来,大家嘻嘻哈哈地问乔亮蹲了两天有什么体会? 乔亮笑道:“你们也不说给我接接风洗洗尘什么的,不够意思。”正在说笑,就听 到有人喊:“乔主任,长途。”乔亮骂:“这刚刚出来就有事,还不如里边清闲呢。” 有人笑:“那你就别出来啊。”乔亮跑进办公室接电话。 是陈大海打来的长途,陈大海说:“真是亏了秦志文的条子了,要不然非得罚 款一万块钱。我和范爱婷一会儿就上火车了,车票也不好买,买的是黑票。” 乔亮听到陈大海的声音心里就发酸,眼泪就落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边陈大海就嚷着:“乔亮,乔亮你哑巴了?” 乔亮擦了把眼泪忙说:“没事。广里没事,你路上小心点。” 陈大海说:“我就是告诉你一下,没旁的事,三天我们……咳咳……”陈大海 又咳嗽起来了。 乔亮猛地哭了:“老陈,你……” 陈大海还是咳嗽。乔亮猛然觉得自己失态了,就静下来。听陈大海咳嗽着,乔 亮就感觉那咳嗽声像锤子一样砸得自己心痛,痛得在滴血。 陈大海喘了口气骂:“妈的,憋死我了。行了,我三天后就到家了。我放了, 这电话费可贵着呢,行了。”陈大海沙沙地笑了一声,就放了电话。 电话里传出呜呜的空音。乔亮就呆住,仿佛觉得陈大海真的不在了,乔亮泪就 淌下来。 乔亮呆呆地放下电话,转过身,就看到他身边围着许多工人。乔亮猛地吼一声: “走,都干活去!”他挥手擦了把眼泪,就上了许建国的车床。 车床轰轰地响着。也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嗓子,挺粗猛的声音。乔亮正在开着车 床,回头骂一句:“谁吼呢?想吼就唱两句!” 就真有人吼了一句:“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