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歌·年初 第八章 各种款式的轿车一辆辆地开进市政府。刘志明和周天从一辆旧车上下来,他们 看到汉顿由市委领导陪着进了大楼。局领导们也跟进去了。 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刘志明和周天走进来,在后排坐下了。汉顿看到了刘志 明和周天,点 头笑笑。方军笑道:“那就开始吧。汉顿先生,您先谈谈吧。” 汉顿笑道:“刘先生,周先生。通过几天的接触,我感觉你们二人都是我们W 公司需要的人才。如果你们同意我们的方案。合资之后,大阳厂裁掉七千人,那么 你们二人可以留在董事会。你们二人的薪水可以每年拿到十万美元。按照经济效益 的增长,还可以逐年增加。” 会场有点乱了。周天低声问刘志明:“汉顿讲什么呢?”刘志明笑道:“我也 没听大明白,好像是说给咱们两人增加工资。”周天笑:“就给咱们两个?别人呢?” 李翻译说:“汉顿先生说,通过这几天的交往。他感觉刘厂长和周书记是人才。 他说如果你们同意合资,你们二人可以留在董事会,每年拿到十万元的薪水。” 会场有些乱了。有人笑道:“刘厂长,这次你们可真要发洋财了。”汉顿摆摆 手,用汉语说道:“刚刚李小姐翻译得不够准确。十万元是个什么概念?是人民币 还是港币,我指的是美元。十万美元。” 会场一片大乱。周天低声笑道:“厂长,我们两个真要发财了啊。”司徒文笑 着看看刘志明和周天:“你们两个可要请客啊。”刘志明脸上毫无表情。点着一支 烟。徐徐吐出一口。汉顿笑着看着刘志明和周天。周天笑笑:“我想问一句,汉顿 先生为什么给我们两个这么高的待遇?” 众人盯着汉顿。翻译对汉顿道:“周天先生说……”汉顿摆手制止了翻译: “我还是用汉语跟他们二位交谈吧。周先生,道理很简单。我看出你们两个人在大 阳厂的员工中的威信是很高的。所以你们的年薪值每年十万美元。如果你们认为这 个数字偏低了,我们可以再讨论。”刘志明掐灭手里的烟。笑道:“这的确是个诱 人的数字啊。别说是十万美元了,就是一万美元,也高出我们现在的工资多少倍了。 但是我们还是希望汉顿先生考虑一下我们大阳厂的职工的问题。昨天周书记已 经讲了,我们不希望把七千名职工划出去的。“ 汉顿笑着摇头。司徒文跟方军耳语。方军笑着点点头。 一个市领导笑着对刘志明说:“刘志明啊,汉顿先生还是很看重你们的。” 刘志明笑笑,没有说话。周天笑道:“汉顿先生看重我们两个,是因为我们两 个在大阳厂近万名职工心目中,还有一些威信。而这威信是有条件的。这是因为我 们对职工还是有感情的。如果我们两个人为了这二十万美元,置七千名职工的生计 于不顾,我们还有什么威信嘛,我们还值二十万美元吗?也许在汉顿先生眼里,我 们连两个美元也不值了吧。” 汉顿眉头皱紧了。会议室的空气一下子紧张了。司徒文看看汉顿。汉顿皱眉道: “我看今天 就先谈到这里吧。还请刘先生周先生考虑一下我们关于合资的条件。” 司徒文起身:“散会 .刘志明周天,你们两个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刘志明和周天坐在司徒文办公室里。方军坐在办公桌的另一侧,手里翻着一本 杂志,挺专心地看着。司徒文生气地在办公室踱着步子,恼怒地说:“老刘老周, 你们两个唱的哪一出嘛?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把这次合资弄黄了,市委是要通报 你们的。”周天点燃一支烟:“司徒市长,我们是考虑大阳七千名职工的出路啊。 市委昨天讲了,让我们剥离,可是到底怎么剥离,市委领导没有给我们交底。 我说句老实话,我觉得市委现在也没有底。在这七千名职工还没有底的情况下,就 讲合资,岂不是置职工的利益而不顾了嘛。“ 司徒文生气地:“周天同志,现在是市场经济,大阳市的机床行业现在很困难, 可以说是举步维艰,决定性原则是重引进,轻开发嘛。这你们都知道,现在外商找 上门来合资,是一个机遇,是发展我市机床行业的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像你们这 样顾前顾后的,怎么行?改革 是要有阵痛的,这句话讲了多少遍了。要从长远看 问题。” 周天看着司徒文:“司徒市长,总要讲一点政治吧。”司徒文盯着周天说: “什么政治?把大阳市的经济搞上去,就是我们当前最大的政治。坚持经济建设为 中心,就是最大的讲政治。总说国有企业改革步履艰难,都说是受深层次矛盾的制 约,其实我想透了这个理,这个矛盾是最浅层次的,人多。这是大阳厂改革最大的 难题。我想,通过合资这件事,在大阳厂真正搞一回优化上岗嘛。”周天点头道: “您说得一点也不错。可我们总得给工人一个出路啊。你不能让大家都没饭吃吧。 再说,现在稳定是第一任务。如果大阳厂闹出事情来怎么办?总要考虑职工的 承受能力啊。“ 办公室里一时有些沉闷。刘志明抽了口烟,笑道:“我在大阳厂这几年也知道 了企业的难处。企业的冗员不解决,改革就是一句空话。提高效率,增长经济也都 是空话。可是这个问题太敏感,太敏感了就容易引起职工的不稳定啊。现在中央一 个劲地讲稳定,稳定第一啊。真要是出了乱子,我们可担不起啊。”司徒市长笑笑: “二位,可是这个梁山早晚得上啊。”周天皱眉说:“是的。激烈的市场竞争,最 终将把大阳厂的每一个职工都卷进去的。其实,人往往只需向前跨出一步,所谓断 了退路,没有靠头,自己就会想办法。我相信大阳厂的每 个职工都会在竞争中学 会生存,但是现在还不是时机。”刘志明悄悄拉了周天一把。方军笑道:“刘志明, 你不要搞小动作嘛。让周天同志讲嘛。” 周天感觉心底有一股火暗暗地浮上来,他强咽了回去:“司徒市长,也许我们 站的角度不同,所以咱们看这个问题的方法也不同。我总感觉,这七千职工如果安 排不好,就是这次合资的最大政治了。如果这七千名职工出了问题,大阳厂的合资 就是失败的。大阳厂的发展就会受到干扰。我们……”司徒文摆摆手:“不要讲了, 如果你们两个脑子转不过来,市委可以考虑重新调整大阳厂的领导班子。从而保证 这次合资的顺利进行。” 屋里的空气十分紧张。方军手里的烟一颤。他转身看看司徒文。没有说话。 刘志明给周天使个眼色,意思是要他别再讲了。周天却猛地站起:“我还是有 意见。” 司徒文看看周天:“好了。有意见下来再说。”方军站起身笑道:“司徒,让 周天同志把话说完嘛。”刘志明皱眉:“老周,你冷静一下。” 周天吐出一口长气:“不,今天就让我把想说的话说完。司徒市长,您刚刚说 了,改革是要有阵痛的。可是您知道现在大阳厂的职工是怎么一种心情盼着这次合 资的呢。他们决不会想到,现在我们正在准备把他们当中的七千人剥离出去啊。 合资是件好事,可是我们不能光盯着合资啊。真正把大阳厂的建设搞上去,靠 的是什么,我想过,靠汉顿?靠合资?不,还是要靠大阳厂现在的八千多职工的社 会主义积极性啊。如果说大阳厂真是不行了,那么汉顿傻吗,要给我们一个要垮掉 的企业投资?我现在还闹不大懂汉顿来投资的真实目的,可我已经感 觉到了将来 大阳厂的产品生产、周期、开发、成本、市场等等要受治于人的前景。中央最近再 三强调,要注意政治,特别是领导干部,要带头讲政治。我们这次合资,不能只盯 着汉顿手里的钱啊。重要的是,我们如果依了他的条件,这七千多名职工会怎么理 解我们呢。大阳厂的这七千多名职工,几十年来,为社会主义建设做出过多少贡献 啊,现在他们有的老了,我 们就能够把他们扔出去不管了吗。汉顿有什么资格这 样做? 他们就靠着他们带过来几个臭钱,就可以把我们七千名职工随便从大阳厂抛出 去吗? 这不是政治问题吗?如果我们依了汉顿,那么,我们丢掉的不仅仅是七千名工 人,而且是丢掉了我们大阳厂的自尊心、自信心啊…… “周天眼睛湿了,突然说 不下去了。 刘志明忙说:“老周,你不要太激动。”方军沉思着。他的心里挺乱,他被周 天刚刚的话击中了。 周天看着司徒文:“市长,您可以撤掉我们,但您不能伤害大阳厂七千名职工 的心啊。”周天晃了晃。他觉得头有点晕。刘志明忙上前扶住他:“老周。”司徒 文看着脸色红红的周天:“周天同志,我刚刚有些急躁。请你原谅。”周天怔住了。 方军看着窗外,淡淡地说了一句:“司徒市长,今天就谈到这里吧。” 汽车东拐西拐驶进一条小街,停在一家餐馆门前。这家餐馆冯影常来,这里的 环境很幽静,有一种情调,餐厅的角上,有一架钢琴,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那里 弹着。服务小姐迎过来,朝冯影笑笑,就带着陈英杰和冯影走进一个雅间。点了几 道菜,菜很快就上来了。冯影举杯:“英杰,祝我们这一段时间合作愉快。”陈英 杰举杯笑道:“好,干杯。” 陈英杰这些日子调看了一些国外机床市场的资料,他心底的一个疑团越来越大 了,他感觉到了一种危险在逼近着。他已经强迫自己重新审视冯影在中国市场投资 的问题了。他已经承认郑一东那天在电话里的话是有道理的了。冯影笑道:“英杰, 刚刚汉顿来电话,说跟大阳厂的谈判陷入僵局。”陈英杰一愣,也笑了:“哦? 为什么?“冯影盯着陈英杰说:”汉顿说,我们提出的裁减七千人的条件大阳 厂不肯接受。主要阻力在党委书记周天那里。“ 陈英杰放下酒杯,看着冯影说:“我想到了,如果有阻力,第一个应该在周天 身上。老周是会考虑工人的利益的。”冯影摇头不解:“我们给周天开价是年薪十 万美元啊。”陈英杰笑 道:“钱有时不是万能的。”冯影苦笑:“现在不认钱的 人真是少见了。”陈英杰笑道:“ 你说少见,但毕竟还是有的。至少你们遇到的 周天就是一个。你们怎么考虑?如果你们坚持,那么周天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冯影问:“哪条路?”陈英杰叹道:“周天只有离开大阳厂,大阳市委不会因 为一个周天使这次合资失败的。芝兰挡路,不得不除啊。”冯影点头:“周天是一 个过时的人物了。”陈英杰长叹一声:“不应该这样说。周天身上那种对大阳 厂 的感情,不是你们能够理解的。换句话说,利益可以是一时的,但有些情感是永远 的。” 冯影笑道:“这么说,你也不同意大阳厂划出去这七千名职工了。”陈英杰长 叹一声:“如果不裁走这七千人的包袱,那么大阳厂是无论如何也发展不了的。好 比让我们背着一个很重的包袱,去爬一座山一样。中国企业的改革,困难就在人多 上了,有人总说企业改革有许多 深层次的矛盾,实际上,这种深层次的矛盾是最 浅层次的,那就是人多。这是一个不好逾越 的障碍啊。但是如果这一步不能跨越, 那企业的改革就是一句空话。大阳厂也是如此啊。” 陈英杰说完,就闷闷地摆弄着手里的筷子。冯影试探着问:“你是否回去一下, 做一做周天的工作。”陈英杰笑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周天的工作还是由大阳市 委的领导来做吧。” 冯影笑道:“还有一句话,你真的不想考虑我?”陈英杰停 住手里的杯子,笑道:“今天不 谈这个好吗?”冯影盯住陈英杰:“你还是要回 答我这个问题。”陈英杰放下酒杯:“这个 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冯影,你不要 强迫我。这样会伤害你我现在的友谊的。”冯影眼睛里 闪过忧伤,把酒饮了。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又吃了一会儿,冯影似乎就有了些醉意。陈英杰就笑道: “走吧。”二人就出了酒店。冯影坐在车里,突然呕吐起来。陈英杰慌道:“你不 舒服了?”冯影摆摆手,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这话真好。”冯影说着,就泥 一样软在了陈英杰身上,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英杰,你为什么不爱我。我难道 真的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吗?”陈英杰把冯影扶正了说:“好了好了,冯影,你喝多 了。” 章德林召集县委几个领导开紧急会。章德林感觉到大阳厂跟汉顿现在谈僵了对 东风厂是一个机会。他想如果借这个机会把汉顿拉到东风厂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他昨天已经通过市经委跟汉顿联系上了。准备请汉顿到东风厂考察一下。汉顿 基本答应下来了。县委领导们听章德林讲了情况,也都十分兴奋。有人说干脆就请 市委领导跟汉顿一块到东风厂来考察。那样声势就更大些了。 章德林摇头道:“不行。那样有点上赶着的意思了。上赶着不是买卖。现在大 阳厂已经跟汉顿陷入了僵局。市里的各机床厂都想着立刻介入进去。现在汉顿可是 成了香饽饽了。各机床厂都在疯抢啊。谁都怕动作慢一点,就会让别人抢在前头了, 可这样一来,就把汉顿的身价涨上去了。”于副县长笑道:“大阳厂也太牛了,是 不是他们跟南方公司订了几千万的合同。吃饱了。”章德林摆手:“不像是那么回 事,我听说是为裁员的事。”列席会议的许满仓说:“章书记,咱们县的优势还是 很大的。只要那个汉顿能来东风厂参观一下,他就会动心的。”章德林点点头: “是啊,你们这几天把厂里的厂容厂貌整理一下。”于副县长问:“章书记,那个 郑厂长现在干什么呢?”章德林笑:“这个人是忧国忧民。尽想些不着边际的事。 不管他。“他看看表:”散会,老许,我跟你去东风厂看看去。“ 章德林和许满仓走出会议室,章德林对许满仓说:“你把东风厂的资料整理一 下,弄一份完整的,明天上午九点,咱们去看看那位汉顿先生。对了,你去把咱们 县产的石砚弄两块,给汉顿带上。要好的。”许满仓笑道:“石砚值几个钱啊,不 上点什么别的了?咱们县的酒……”章德林瞪他一眼:“你除了送烟送酒还会送别 的不了?怎么就透着没文化。一见面就送酒,让老外不笑掉牙啊?真是的。”许满 仓不服气地说:“章书记,我就不相信那老外就不喝酒了,我看电视上他们也喝的 凶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