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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这回事(4)



  亦可低头认错,说,爸爸妈妈,叔叔婶婶,姑姑,我……我错了,辜负了爷爷平日对我的疼爱。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现在……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们家还三代同堂。也不是咒爷爷,人总有那一天的。爷爷百年以后,还有那位奶奶,我们还得在一起过。从管理学上说,这也是不科学的……
  史维“啪”地拍起了桌子。秋明忙摆摆手,对男人说,你也轻点,别让老人家听见了。史维回头望望门,平息一下自己,说,你越说越不像话了。还管理学!你肚子里有几滴墨水?就凭你学的那些东西,你讲得口水流了,还抵不得爷爷吹口气!你就想一个人单飞了?你有什么本事?大家合在一起,哪一点亏待你了?一个多么温暖的大家庭!爷爷对你不好?爸爸妈妈对你不好?姑姑对你不好?还是叔叔婶婶对你不好?
  怀玉忙说,哥你就别骂可可了。可可平时在我和她叔面前很有尊卑上下的,在如今这很难得了。
  可可很乖的,不要说错了句话就骂得她开不了眼。仪仪过去拉了亦可的手。
  秋明戳了女儿的额头,回头说,就你们总依着她。你不紧着点儿,还不知今后变成什么样儿呢!
  亦可这下一句话不说了,坐在那里头也不敢抬。史维说,就不该让你留下来。当你长大了,给脸不要脸。你去吧,不要赖在那里了。
  亦可揉着衣角出去了。
  史维说,既然是爸爸自己看上的,就一定是位好妈妈。我们做儿女的,要顺着老人家的意才是。
  史纲说,是的是的。爸爸同你说过具体安排吗?
  史维说,没有。
  秋明想想,说,虽然是老人家了,也得扯个结婚证,做古正经办一下才是。不然,说起来也不好听。
  怀玉觉得也是这个意思,就说,还是大哥问一下爸爸的想法,过后我们几兄妹再商量一下到底怎么来办吧。
  这年深秋,史济和郭纯林办了婚事。史老不太喜欢热闹,只请了常在明月公园一起乐的那些老哥老姐,再就是史家三兄妹的要好朋友。仪仪的男朋友赵书泰也来了。小伙子自己办了家公司,听说赚了不少钱。仪仪同赵书泰偷偷来往好长一段时间了,上次带回来让史老见过。史老不说什么,陪赵书泰吃了顿晚饭。大家就松了口气,说明老人家同意仪仪跟这小伙子交朋友了。
  史老婚后照样天天早上去明月公园的来鹤亭,只是不再一个人走,身边总伴着郭姨。来鹤亭的老人们都羡慕他们。
  可是过了十来天,史老两口子不上来鹤亭了。刘老、陈老同几位老人跑到史家里一看,方知史老病了,郭姨在一旁殷勤服侍。见史老好像病得不轻,刘老他们说了些宽慰的话就出来了。到了外边,老人们就开起玩笑来,说郭姨那么漂亮,又并不显得老,史老哪有不病的?
  史老的儿孙们就急坏了,却又不敢去请医生。史老自己是一方名医,怎么会让别人给他看病呢?史老自己心里有数,叫家人不必惊慌,他不会有大问题的。儿孙们只好让老人家自己将息,把那些索字的人都婉言打发了。他让郭纯林服侍着,卧床二十来天,慢慢好起来了。
  时令已是冬日了。这天午后,史老躺在床上,望见阳光照在后庭枯黄的芭蕉叶上,很有些暖意。太阳多好!他说。郭纯林望着他的眼神,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扶他下了床。史老去了窗前,推开了窗户,只见那几棵老梅开得正欢。史老嗬嗬地叫了两声,说今年的梅花开得这么热闹。郭纯林眼睛也亮了,说,怪呢,昨天我看过,还只是些花苞儿,一夜之间就全开了。老史啊!这是专门为你开放的啊!史老爱听这话,笑着就推门去了后庭。两位老人搀扶着,在庭院里转了几圈。史老站在榆树下,松开郭纯林的手,闭目调息片刻。然后说,纯林,我没事了。明天起,我们照样天天出去走走。郭纯林温柔地笑着,说,都依你吧。
  回到屋里,史老说老久没写字了。郭纯林便备了笔墨,铺好纸。史老提笔蘸着墨,说手都有些发僵了。郭纯林在一旁说,你能行,能行的。史老回头笑笑,凝神片刻,随意写了一联:
  推窗老梅香
  闭门玉人暖
  郭纯林捏了捏史老的肩膀,责怪说,你老不上路了,我这满脸荷包皱,还五人呢!写这玩意儿,儿孙们见了,多不好意思。史老笑道,这本来就不是让儿孙们看的,是专门写给你的。你留着它,等我百年之后,它说不定值几个钱呢。郭纯林听了不高兴了。这话本来就叫人伤心,又像她看重史老口袋里几个钱似的。史老见郭纯林不说话了,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只是感觉到她心情不好了。史老也不多说什么,仍是提笔写字,在联语两边写了些晚年遇知音之类的话。他边写,郭纯林歪着头边读。读着读着,郭纯林便开心起来。
  晚饭后,史老回房同郭纯林一道喝茶。茶是小珍按二老各自的嗜好冲泡的。史老拐了几口茶,说,纯林,你喝了茶,就去看看电视吧,我有些话要同史维说。郭纯林应声行,茶也没喝完,就去了客厅,史老看出郭纯林像是有些不快,怕是怪他见外了,家里有事总避着她。史老也不准备同她解释什么。他要同史维说的事非同小可。
  一会儿史维便来了,小着声儿问,爸爸有什么事?
  史老先不说什么事,只道,坐吧。
  史维坐下了,望着爸爸,呼吸有些紧张。在他的经验里,凡是爸爸郑重其事叫他过来谈话的,准没什么好事。要么是他家媳妇说了哪些不该说的话,或是女儿什么地方不得体,要不就是弟弟或弟媳,或家里别的什么人哪里错了。而所有这些,都是他这个做老大的责任。史老在意的很多事,在史维看来都不算什么大事。可他为了尽孝,为了别让家里为点小事就闹得鸡犬不宁,只好凡事都应承着。家和万事兴啊!可是今天,史维发现爸爸的神态格外的不同。老人家只是慈祥地望着他,慢慢喝茶,半天不说一句话。史维在爸爸慈祥的目光下简直就有些发窘了。爸爸从来是威严的,很少见他有和颜悦色的时候。
  史维,爸爸老了,这个大家庭的担子,最终要落到你的肩上。史老把目光从史维脸上移开,抬头望着天花板。史维,你知道,我们家同别的家庭不同。我也注意到了,家里有人对我的这一套不理解,只是有话不敢说。尤其是晚辈,在一边说我是老古董。
  史维忙说,没有呢,儿孙们都是从内心里孝敬您,这也是您老教导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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