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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敲门进去,张天奇热情地站起来同他握手,笑道:“好久不见了,怀镜越来越精神了。”这几个月,朱怀镜经常可以听到别人说他越来越精神了,其实是他比原来瘦多了。他心里苦涩难言,脸上却灿烂得很,“哪里啊,倒是张书记你越发显得年轻了。”张天奇笑道:“我长你好几岁啊,还年轻?”朱怀镜说:“你不光年龄年轻,政治生命更年轻。你是地市领导中惟一有硕士文凭的知识型领导,前程不可限量啊。”张天奇显然爱听这话,却谦虚地点着朱怀镜摇头而笑,然后又说正准备读博士。朱怀镜很是佩服的样子,说张书记的好学精神太可嘉了。张天奇自然是说哪里哪里,似乎从来没有过朱怀镜替他捉刀硕士毕业论文的事。

  两人客气话说了一大堆了,张天奇端起茶杯喝茶,才记起应给朱怀镜倒茶。朱怀镜摆手说不用了,要喝自己来。张天奇到底觉得不倒茶太失礼,硬是倒了杯茶。张天奇说“怀镜啊,我新到荆南,困难很多,还要你们财政厅多多支持啊!”朱怀镜很难为情的样子,笑笑说:“张书记,这话你早几个月说,我朱怀镜做得到,现在,情况不同了。”朱怀镜猜想张天奇装糊涂也许是为了避免尴尬。这事说来的确不是味道,可朱怀镜今天打算厚着脸皮了,便拉开了话题,把自己现在的处境道了个明明白白。张天奇低头听着,不时感叹一句:“怎么这样?”朱怀镜说完了,张天奇便豪气冲天地安慰道:“怀镜,没关系的,目前情况只是暂时的。你还年轻,一定会柳暗花明。”

  朱怀镜需要的不是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慰,但又不好贸然求他,便先试探道:“张书记,以你的意见,我现在该怎样办?”张天奇一副老谋深算的表情,说:“韬光养晦,伺机而起。”朱怀镜听着身上便起鸡皮疙瘩,心想这哪是什么高见?朱怀镜今天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来的,不肯轻易罢手,便只好直话直说了:“张书记,老弟正是落难的时候,还指望你提携啊!”朱怀镜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张天奇却仍装糊涂,只当这是客气话,哈哈一笑说:“老弟真会开玩笑,你是市委管的干部啊,我怎么去提携你?”朱怀镜笑道:“张书记,谁不知道你在上面的面子?你是说得上话的。”张天奇仍是推脱,“怀镜,慢慢来吧。只要有机会,我会替你说话的。”

  张天奇开了这张空头支票,朱怀镜暗自咬牙。口上不再提这事,只再同他聊些别的话。两人正漫不经心地聊着,朱怀镜突然说:“上次处理那件事的时候,龙文带了个笔记本来见我,上面记载着他给你活动经费的情况,金额、时间、地点、你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都一清二楚。前后一百三十五多万。我当然不相信他的,怕他带着到关键时候给你添麻烦,就请他把本子放在了我手里。哪天有时间,我还是把它找出来给你吧,万一弄丢了就不好了。”

  张天奇的脸色早已红黑如枣了,听朱怀镜说完,他便很是冤枉的样子,非常气愤地说:“这个龙文,没想到他也从中捞了这么多!当初真该让他陪着向吉富一道去了算了。现在向吉富是死口无对了,也没办法对龙文怎么样了。只怪我识人不准啊!怀镜,感谢你啊。你找到那个本子,就把它交给我吧。”朱怀镜答道:“行。”

  张天奇的语气体贴多了,却仍绕了个弯子,不让自己显得像是被朱怀镜吓唬了:“怀镜,你自己有个具体设想吗?我想你要在市直厅局里面回旋,可能难度大些。你可以考虑到地市去任个职嘛。”朱怀镜早就想过干脆趁自己年轻,到地市去干几年。换个环境,说不定又是另一番天地。不过这会儿张天奇说出来了,他也不想表现得很愿意,倒显得穷途末路似的。他仰天长叹一声,说:“实在不行,也只好这样了。”张天奇便说:“你如果愿意去地市,我倒可以做做工作。不过你也不要太急。我知道你受了些牵连,尽管没你的事,影响肯定是有的。这就需要冷却一段,让人们淡忘那些事情。再就是还有个运作过程。我想至少要六七个月吧。你还年轻,再委屈个半年没问题的。我是你这年纪,还只是正处级哩。”两人谈得越来越投机,聊到很晚,尽兴方散。

  朱怀镜回家洗澡的时候,对着镜子忍不住发笑。只好这么卑鄙了,谁让张天奇是这种货色呢?洗澡完了,仍是去了书房。他找出龙文的那个本子,翻开看了看,感觉就像玄奘从西天取回的原版经书,太珍贵了。拿着这个本子仔细玩味一番,再用个牛皮纸信封小心装好,锁进柜子里。

  运作过程漫长而复杂,颇多周折曲直。直到次年二月,朱怀镜听到准确的佳音:市委准备安排他去梅次地区任地委副书记。财政厅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是厅长,他专门跑到朱怀镜办公室,神秘兮兮地祝贺了一通,又真诚地表示了遗憾,说不能同这样一位好同志共事了。过后几天,几乎全厅的人都知道了这事,因为朱怀镜感觉部下们的表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香妹仍是不见欢颜。有天夜里,朱怀镜正在书房里整理书籍,香妹进来了,冷冷地说:“你又开始走运了,祝贺你。”朱怀镜听她的语气有些怪,问:“你今天怎么了?”香妹说:“这一年多,你不太顺,我如果离开你,别人还以为我这人没良心。现在你时来运转了,我俩好好商量一下吧。”朱怀镜说:“商量什么?已经过了一年多,还计较什么?”香妹说:“我是没什么同你计较的了。你一个人去当你的官,我一个人带着儿子过。”朱怀镜有些急了:“你怎么这么犟呢?发生过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这两年对我的教训太大了。你还担心什么呢?”香妹却很冷静:“不同你在一起,我就没什么担心了。”这个晚上,两人就这么一来二去,说了个通宵,总是这些话,没有个结果。

  三月初,朱怀镜的正式任命通知下来了,香妹就下了最后通牒,说要是协议离婚不成,她就单独向法院递状子。朱怀镜便只好采用缓兵之计,说他现在刚刚接到任命通知,就忙着办离婚,说来不像话。等他正式上任以后,两人再作商量。香妹只好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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