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 澡              洗澡·第二部如匪浣衣


                                第十五章

    余楠丢失了姚宓的稿子,有点心神不安。过了好多天之后,他的忧虑渐渐澄清。他
觉得自己足智多谋,这点子小事是不足道的。善保容易打发,他如果再开口讨这份稿子,
就说姚宓已经亲自向他索取。他不用说稿子还了没有,反正这事姚宓已经和他直接联系,
不用善保再来干预。如果施妮娜或姜敏建议要批判或展览这部稿子,他只要说,姚宓亲
自来索还了。他得留心别把话说死,闪烁其词,好像已经还了。如果姚宓自己再来索取
呢,那就得费些周折。不过他看透这个姚宓虽然固执任性,究竟还嫩,经不起他一唬,
就退步了。她显然没敢向傅今去要。对付她可以用各种方法推诿,或者说不记得放在哪
儿,或者说,记得已经还了,或者,如果她拉下脸来,就干脆说,稿子已经归还,她不
妨到他家来搜寻。看来她碰了一次钉子,不会再来。
    他不知道姚宓和她妈妈商量之后,确是说,稿子已经归还她了。不然的话,罗厚会
捏着拳头吵上门去,许彦成也会向傅今去告状。
    姚宓的稿子即使没有丢失,余楠也懒得再写什么批判文章。他为那篇文章很气恼。
因为施妮娜大手大脚,擅自把稿费全部给了姜敏,只事后通知余楠一声,好像稿费全是
她施妮娜的。尽管没几个钱,余楠觉得至少半数应该归他。文章是他写的,江滔滔加上
许多不必要的抄袭,结果害他余楠的原稿都给去掉二三千字。事务工作姜敏是做了不少,
施妮娜除了出出主意,却是出力最少的一个。“汝南文”四人里,姜敏是工资最低、最
需要稿费的人。可是,如要把稿费都给姜敏,也该由他余楠未卖这个情面呀!可笑姜敏
又小姐架子十足,好像清高得口不言钱,谢都没谢他一声。余楠觉得当初幸亏也没有用
心写,因为是集体的文章,犯不着太卖力。现在他打定主意,关于姚宓的事,他能不管
就撒手不管了。只是对施妮娜他不敢得罪,她究竟是傅今夫人的密友。
    这天施妮娜来找他。他忙叫宛英沏上妮娜欣赏的碧螺春,一面拿出他最好的香烟来
敬客。
    施妮娜脸色不怎么好看,可是见到余楠的殷勤,少不得勉强敷上笑容。她让余楠为
她点上了烟,坐在沙发上叹了一口长气,说道:
    “余先生,要年终总结了。我听了听老傅的口气,咱们图书资料室的事不用提了。”
    “什么事?”余楠茫然。他只觉得图书资料室的事妮娜应该先和他谈。
    “就是方芳闹的事,图书室是咱们管的。不过这是属于私生活的事,还牵涉到有面
子的人呢,干脆不提了。”老傅也同意我的意见。问题只在咱们外文组,报不出什么像
样的成果。说来说去,只有姚宓那一份宝贝资料吗?”
    “傅今同志对‘汝南文’的批评文章怎么说呢?”
    “我叫滔滔给他看看。滔滔乖,先不说是谁写的。他一看不是什么最高学府的刊物,
就瞧不起,看了几眼,说‘一般,水平不高’。滔滔就没说破‘汝南文’是谁。反正只
那么一篇,不提就不提吧。没有成果也不要紧,只是得先发制人,别等人家来指摘,该
自己先来个批评。”
    “批评谁呢?”
    “自我批评呀!该批评的就挨上了。你说吧,要是大家眼望一处看,劲儿往一处使,
一部《简明西方文学史》早写出来了,至少,出一本《文学史大纲》没有问题。”
    余楠附和说:“要大家一条心可不是容易啊。”
    “依我说,也并不难”,她夹着香烟一挥手,烟灰掉了一地。“多一个心眼儿只是
白费一份力气!苏联的世界文学史也不是每一部都顶用,出版的日期新,理论却是旧的!
外行充不得内行。自作聪明,搞出来的东西少说也是废品!不展览也得批评。老傅却说
什么‘算了,不必多此一举了’。好!放任自流吗?让腐朽思想泛滥吗?”
    余楠暗想,准是傅今没有采纳她的意见。他试探说:“做领导也不容易。”
    “就是这个话呀!老傅现在是代理社长,野心家多的是,总结会上,由得他们提出
这个缺点,那个错误。得要抓紧风向,掌握火势,烧到该烧的地方去,别让自己撩上。
你不整人,人家就整你。老傅真是书生气十足,说什么‘你不整人,人不整你’。那是
指方芳的事呀。姚宓他们那个小组也碰不得吗?”
    余楠很有把握地说:“他们反正是走不通的。”
    “完全脱离现实,脱离人民。抗美援朝,全国热火朝天,他们却死气沉沉。我和滔
滔都在沸腾了。我对姜敏说:‘我要是做了你,我就投军去。不上前线,留在后方也可
以审讯俘虏。’她,到底是娇小姐,觉悟不高。知识分子不投入火热的斗争,没法儿改
造灵魂。我们俩可是坐不住了。我们打算下乡土改去,或者在总结前,或者总结以后。”
    “你们不投军吗?”
    妮娜笑了。“我老了,滔滔身体又那么弱,能上前线吗?留在后方审俘虏,我们不
会说英语,不比姜敏呀。”
    余楠笑说:“我行吗?”
    妮娜大笑,笑得直咳嗽:“你得太太跟去伺候呢!”
    他们转入说笑,妮娜的恼怒也消了。
    余楠从妮娜的话里辨清风向,按自己的原计划,像模像样地写了一份小组工作的年
终总结,亲自去交给博今,傅今看了很满意。余楠顺便说起,姚宓的那份资料,好多人
认为有原则性错误,应当批判。可是他认为已经肯定的成绩,不必再提,当作废品就完
了。这只怪小组长把关不严,却不该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他建议傅今作为外文组的组
长,在合适的时候,向小组长指出他的职责就行,不要公开批判,有伤和气——当然他
不主张一团和气,可是外文组只是个很小的组,除了傅今同志,还没有一个有修养的党
员,恐怕还不具备批评——自我批评的精神,目前是团结至上,尽量消除可以避免的矛
盾。
    一席话,说得傅今改容相敬,想不到他竟是个顾全大局的热心人。这就好比《红楼
梦》里贾宝玉挨贾政毒打以后,王夫人听到了袭人的小报告,想不到这个丫头倒颇识大
体。余楠自己大约也像袭人一样,觉得自己尽忠尽责,可以无愧于心。
    傅今的年终总结会开得很成功,他肯定了成绩,例如基本上完成了什么什么工作,
写出了多少字的初稿等;同时指出缺点,例如政治学习不勤呀,工作纪律松弛呀,思想
上、生活上存在资产阶级思想的腐蚀呀等等。总的说来,欠缺出色的成果。因此他提出
如何改进工作的几点建议和几点希望。会开得相当顺利,谁也没有为难他。
    至于方芳的事,她曾在一个极小的小会上作了一个深刻的检讨,承认自己“情欲旺
盛”而“革命意志薄弱”,和她的丈夫恰恰相反。以后她不能向自己的苦闷低头,要努
力向她的丈夫学习。范凡认为她是诚恳而老实的。方芳也承认自己是主动的一方,所以
被动的那方只写了一个书面检讨,范凡向他提出劝诫和警告,没有公开批评。傅今总结
里所说的“生活上存在资产阶级的腐蚀”就指这件事。
    倒霉的是朱千里,他没法向老婆证明自己不是方芳的情人,罗厚也没能确切证实是
谁。不过朱千里自己说:“反正我也虱多不痒了。不管哪个女人跟我说一句话,她就是
我的姘头。”
    新年以后,各组进一步明确了工作计划,大家继续按计划工作。只许彦成在春分前
后接到天津家里的电报,说老太太病重。他和杜丽琳一同请假到天津去住了些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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