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幕 第五部 22 父亲大人: 儿带昌盛于八日后晌抵郑州,当即持南阳行政公署之介绍书往见省府一负责对 外交易之官员黎先生,黎先生告知明日头晌派人协助将货物转装一中型汽车厢内, 后晌可启程去天津。当晚歇乐达旅栈。 爷爷: 我们到了郑州。这里街上人多,而且也有卖烤红薯的。爹去找人时我留下和赶 马车的赵伯伯李叔叔看守货物。一个头上戴布帽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秃子),来 到车旁问拉的啥货,我告诉他是绸缎,南阳尚吉利厂的。他点点头说他知道尚吉利, 老字号。夜饭吃的面条,爹吃两碗我吃三碗,卖饭的老板娘说我“半桩,饭仓”。 饭有点辣。我瞌睡了,不写了。 孙子叩上 父亲大人: 我等已抵天津卫,一路顺利。按河南省府黎先生之交待,经至海河饭庄见到政 务院一位负责对苏交易之官员谢先生。谢先生说他将带我们去苏。并告诉今晚要将 绸缎装上火车。还说此次去苏展销是一次友好行动,要我和昌盛注意礼仪。夜宿海 河饭庄,房费挺贵,谢先生说由他出,我没推让,省一个是一个。 立世叩上 爷爷: 天津卫是个好地方。这边有的女人已开始穿裙子,小腿上裹着丝光袜。穿绸缎 衣裙的女人挺多,我留心看了看,有些还是咱尚吉利的出货。这边卖麻花的人不少, 而且卖的麻花特大,有我胳膊那么长。我很想尝尝,爹说不行,说麻花虽大,味道 怕和南阳的一个样。天黑后街边有人唱戏,听人说他们唱的是河北梆子。俺们晚上 住的房子挺大,有两张床。我和爹正要睡时有个女人敲门,问爹要不要喇叭花,要 的话可以随她去拿。爹把她赶走了。爹说她是妓女,我不知道妓女是干啥的。我们 窗外就是海河,睡在床上能听到水声。 昌盛叩首 父亲大人: 我们已抵苏联的伊尔库茨克城。火车出了点毛病,我们要在这儿住一夜。谢先 生领我们在城里走走。这儿的天还很冷,穿绸缎衣裳的人基本没有。我给你和昌盛 各买了一顶皮帽,这儿的皮帽又好又便宜。 立世匆匆 爷爷: 我们已经到了苏联,这个城市的名字很怪,我记不清人说的话我也不懂,全靠 谢叔叔给我们解释。这里的男人又高又壮;女人们胖的也多,胸脯子挺得好高。有 一个姑娘看见我后笑着叫了一句,谢叔叔解释说她在叫:哦,中国男孩!她见我没 生气,竟过来抱住我亲了我一下,把我吓一跳,亲的是左脸。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 继续走。 孙子叩上 父亲大人: 我等已抵莫斯科。这儿是苏联的首都,城市很大。今日头晌,在几个苏联人和 谢先生相帮之下,我和昌盛把咱家的绸缎在一个展销厅里布置摆放好。谢先生说, 明天正式展销。展销厅的门口用汉字写了:东方瑰宝——中国南阳尚吉利织丝厂绸 缎。还有一行俄文,谢先生说意思一样。苏联人吃的东西有点古怪,我和昌盛一时 有些吃不惯。 儿立世叩上 爷爷: 我们已到了莫斯科。我和爹还有谢叔叔已经把咱家的绸缎在一间大房子里摆好, 有的搭在铁丝上,有的摊在柜台上,有的放到货架上,五颜六色很好看。从门前经 过的不少苏联女人隔着玻璃门窗看见咱的绸缎,就凑近门缝向我们说好长的苏联话, 谢叔叔就也对她们说些苏联话。过后谢叔叔说,她们是在问卖不卖,谢叔叔告诉她 们明天卖!我估摸我们在这儿能赚钱!晚饭后谢叔叔出去办事,我和爹去了一个大 广场看热闹,爹说那个广场叫红场。广场旁边是宫殿,叫克里姆林宫。那宫殿很威 风,院墙有一枣树高。这里有一种油,叫黄油,抹到面包上吃,很甜。你的身体好 吗? 孙子昌盛叩上 父亲大人: 这几天我们一直在卖绸缎。绸缎销得很快,平均一天能销一百七十来匹。来买、 来看绸缎的人很多,大多数是女人。价钱上每区比在南阳的卖价贵一倍,这是谢先 生定的。苏联的钱叫卢布,我兜里已装有不少卢布。头一天开始卖时,谢先生在扩 音机前用苏联话对顾客作了介绍,主要是介绍咱尚吉利从事绸缎织造之历史和所产 绸缎之优点,顾客们很响地拍了巴掌。谢先生说,今天的《消息报》上还刊登了中 国绸缎在莫斯科展销顺利的情况。昨天后晌,来了一伙军官,我看不明白他们的军 衔,谢先生说其中有一个元帅、三个少将、两个上校。他们都带着夫人,那些军官 夫人们全都非常喜欢咱们的绸缎,不停地把绸缎披在身上到镜子前去照。他们每个 人后来差不多都买了七八匹。我和昌盛一切都好,勿念。 儿立世叩上 爷爷: 绸缎卖得很快。昨天还来了几个不是苏联人的外国人,一个女的是瑞士人,一 个大胡子中年男子是美国人,一个老头是英国人。这都是谢叔叔告诉我的。这三个 外国人都只是看看咱们的产品,一匹也没买。那个美国人看罢咱们的绸缎后还摇了 摇头。那个英国人摸着咱们的绸缎对爹说了好长一段话,谢叔叔没有翻译给我们听。 事后我问谢叔叔那个英国老头说了啥,谢叔叔说:那个英国老头自称威廉,说曾经 与你们南阳尚吉利织丝厂打过交道,是老朋友,但其实他很不友好,他说你们绸缎 的质量与有些国家相比已算不上优等,他劝你们赶紧向外国学习。我把这话给爹说 了,爹也很不高兴,爹说他并没听说过咱家有一个英国朋友,爹说这人兴许是专门 来败坏咱们尚家绸缎声誉的。谢叔叔要我提高警惕,小心敌人的破坏。他们这儿的 孩子们常吃一种叫奶油冰淇淋的东西,我很想尝尝。 孙子叩上 父亲大人: 绸缎销得已所剩不多。昨天傍晚我们就要关门的时候,来了一辆轿车,车上下 来两个军人,他们和谢先生说了一阵话后,谢先生很高兴地要我和昌盛把每种花色 的绸缎都包上两匹,随他坐上军人的轿车。轿车一直开出城外,最后开进一个隐没 在半山坡上的树林里的大院子。院子里很静,但到处有人站岗,我们被领进一个宽 大漂亮的客厅,客厅里坐着一家人: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和 两个姑娘。谢先生上前向那个男人施了礼,随后让我们把带来的绸缎在客厅里摊开, 那位夫人和两个女儿一见咱们的绸缎,高兴得欢叫起来,一会把这一匹披到肩上一 会把那一匹围到腿上欣赏。那个男人一直坐在旁边含笑看着他的女儿。后来那位夫 人把每种花色的绸缎都留下一匹,问我要多少钱。我从这家的住房和室内摆设看出 他们很有钱,就想着该多要一点,能多赚就该多赚一点。我正想说个数字让谢先生 翻译过去,没想到谢先生先开口说不要钱了,说这些绸缎送给你们,算是俺们中国 人的一点心意。我当时很不高兴,心想这是很大一笔钱呵,怎么能够白扔?绸缎是 俺家的,你谢先生不能做这个主!后来回到旅馆时我把不该白送的话给谢先生说了, 谢先生说,这批绸缎的成本费回国后由国家给你们补上;并说,这点绸缎虽然白运 了,是个损失,但它能让那位领导人批准给我们国家进口一大批急需的工业生产机 器。我想,要是这样,就也行。 儿子立世叩上 爷爷: 你不知道我昨晚见到了多么漂亮的房屋。那座房屋在莫斯科城外的山上,样子 古怪,像塔,又像大雄宝殿,四周都是树林。屋子里铺着厚厚的地毯,人走上去没 有一点点声音。房子四周好多花玻璃窗户,窗户上都装着红丝绒窗帘。屋子里摆的 家具都模样奇特漂亮,茶杯是银的。房子的主人是一个大官,他有一个夫人,两个 女儿,小女儿长得更好看些。他们看见咱们的绸缎都眉开眼笑,很喜欢。那个小女 儿还当着我们的面把上衣脱了,露出两个光膀子,把一匹翠绿的绸子披上去让我看 美不美,我羞得没敢看。他们要了不少绸缎,但谢叔叔不让他们交钱,这把那个小 女儿感动得要掉眼泪。她会几句汉话,她对我说:谢谢,你们中国人聪明、慷慨, 我喜欢!我没别的话说,就对她笑笑,她看见后又上来抓住我的胳膊问:我跟你去 中国学织绸缎行吗?我急忙摇头,我想她肯定吃不了咱们织绸的那份苦。临走时, 她把一支钢笔(不是咱们用的羊毫毛笔)放到我手里,非让我拿走不可!我看看谢 叔叔,谢叔叔说:小姐送你的礼物,你就收下吧。我只好向她鞠一躬,把钢笔装进 了口袋。他们全家把我们送出门,临上车前,那位小女儿又一下子抓住我的双手放 到她胸口说:再见,我的织绸缎的中国朋友!我的手碰着了她的胸脯,但不是我有 意碰的。 孙子昌盛叩 父亲大人: 绸缎已经销得只剩八十来匹。谢先生说这八十来匹不用销了,他将把它们分送 给苏联负责经济贸易部门的官员,谢先生说这是表达中国人民友谊的需要;并说成 本费回国后由国家付给我们。昨天,有三家苏联的贸易公司送来了订单,总共是八 千匹。我算了一下帐,若把卢布兑换成人民币,我们已赚了一大笔钱,这一趟来得 值!谢先生也很满意,说此行达到了目的。我们已在准备回国。 儿子叩上 爷爷: 我今天吃到了奶油冰淇淋,是爹买给我的,爹让我放开吃,我一连吃了三个, 真过瘾!我和爹还为亲友们买了礼物,给你买的是一双皮靴,很好看的!我们就要 回国了,爷爷,我想你! 孙子叩上 当达志戴上老花镜展读儿子和孙子辗转寄来的最后一封信时,立世和昌盛乘坐 的马车已经响着悦耳的铃铛驶进了南阳城中。达志在那个阳光当顶的正午,看着儿 子和孙子带着骄傲和满足的笑容走进院于,并没有迎上前去,他当然看见了儿子手 里提着的鼓鼓囊囊的钱袋,他也看见了孙子手里拿着的专为他买的俄罗斯皮靴和皮 帽,但他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快活地招呼。直到立世和昌盛向他鞠了躬之后他才 慢腾腾地开口:“我有两点不满意。第一,你们不该不和那个威廉谈谈,不该不和 那个美国人谈谈,你们该了解一下英美织造绸缎的状况,你们错过了一个了解他人 的机会!第二,你们只记住了买皮靴、皮帽子和冰淇淋,而忘了买苏联市场上出售 的其他国家的绸缎,那些绸缎是我们尚吉利的竞争对手,是我们应该研究的对象, 不然我们怎能超过他们?” 满心欢喜的立世和昌盛被弄得呆在了那里,要不是卓远这时拉着月儿过来,要 不是月儿笑着高喊:“舅舅,表哥,给我带了啥东西?”立世和昌盛简直都不知道 该怎样打发满脸尴尬的笑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