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地与行吟

十二

　　忆“老得”①

　　我曾在葡萄园生活过多年，也熟悉“老得”中篇小说《秋天的思索》中的人物。这个人。他有古怪的脾气，园子里有些人不喜欢他。后来，我听说葡萄园被王三江这样的人领头承包了，心想：老得完了。

　　有一次出差路过葡萄园，一打听，人们告诉他给挤兑走了。果然不出所料。

　　老得这个人做了很久的护园人了，极有原则，枪不离身。他长得不算好，婚姻遇到了困难。但是他素养不错。初中没有毕业就开始写诗，大概是受了学校一位教师的影响。我看过他的诗，原来极为质朴，做诗时脑袋不会转弯。

　　他的诗像他这个人一样笨头笨脑，也像他这个人一样可亲可爱。

　　他与护园用的双筒猎枪及狗的关系值得一记。

　　枪是从东北新买来的，在他眼中已被视为神秘和神圣之物。如果有人要借用一下枪，那是绝对不行的。

　　护园狗是老护园人留下来的，与他结下了特别的友谊，这友谊甚至超过了他与其他人的友谊。他们在深夜里相依相偎，说话、吃东西。他甚至还生狗的气，长时间不理它。

　　夜晚的葡萄园是老得的领地，他一个人主宰了这儿，所以比较神气胆大；他这时的本性也流露得较多。他披了蓑衣，背上枪，领了大青，在空地上点火烧东西吃，有时大声吟唱自己的诗。

　　他对新兴的现代诗绝对不能理解，不过他并不愤愤然，说既然可以这样印出来，其中必定有个“小原理”。他万事都要追索一个“原理”。有时他长久地皱眉踱步，那就是在想着“原理”。王三江一类人没有什么道德感，在生活中投机已成习惯，当然是经不住老得的分析的，也远远脱离了很多“原理”，所以他们的矛盾逐步加深、最后不得不摊牌，也是自然的。离开葡萄园前夕，他已经开始明显地受到现代诗风的影响了，因为他也写起了“阶梯”诗。这样，他的思维开始更加深入，王三江是绝对不能忍受的。而且在群众中，老得的同情者也在减少。

　　有一些人认为老得不太正常，他的事情很是麻烦。

　　谁都明白“老得”是个好人，但谁都知道他没有什么希望，无论在经济或其他方面，都不会有大的发展。

　　离开葡萄园是被迫的。他去大海上拉网了，那个工作只要有力气就行。可是他仍然念念不忘园子里的事，工作之余仍然做诗，诗风进一步向现代演进。

　　婚姻之事尚无大的进展。

　　青年出版社有一年在旅顺口开笔会，我就把关于“老得”的故事记了下来。写出后，有的编辑出于好心，提议让“老得”与王三江的女儿结婚。我没有同意，因为这与事实不符。

　　“老得”至今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