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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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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的思与在 有朋友从远方来是让人特别高兴的事。近处的朋友更是经常来,他们和我们一起工作。远远近近的热心人聚集到这里,还有不定期来此工作的“义工”。我想可能因为这儿是书院的缘故吧,所以才有了一些友谊的、精神的聚会。我以前谈到书院时,曾试着说明白她的一些特质,就借用了楚辞里的一个词,说“书院”这两个字当中有一种“内美”。我想现在不是别的,正是这种“内美”将一些朋友吸引过来。当然这种“内美”还需要今后我们一起去发现,看看这其中到底有些什么。 我以前想象的书院不是热闹地方,不是庙宇,不是旅游景点,不是一个机关或什么事业单位。她清寂单纯,就像一个粗手大脚的劳动者微笑着站在野外。说是这样说了,她美好的内容还需要许多人去一起挖掘。 但是我也知道,这种工作千万不能急躁,不能焦躁,也不能因为有人不理解,来参与她的事情,就不高兴。因为大家都会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不理解的现象。相互启发,用美好的心情吸引对方,事情就会逐步干好。这个过程可以说是我们在寻找一座现代书院,一座现代书院也在寻找我们。这是一种双向选择式的、人与事物的一场美好遭遇吧。 有人说既然是继承古代书院,那就依样去做就行了,只要不走样就行了。其实哪有这么简单。现在毕竟不是古代了,再说古代的书院也有各种主张,倾向也不一样。历史上一度书院很多,多到了泛滥的程度,但这并不等于学术和教育的繁荣。一些家族私学,一些简单的藏书之所,都冠以“书院”的大名。比如现在,连一些书法和画画的场所也叫什么“书院”,在概念上真是荒唐得可以。当然,关键问题还不是名称。 最美好的东西,一些人物,一些理念,在历史上由最优秀的书院传下来了。书院有一些伟大的主持人,当时叫“山长”。就因为他们的精神在那儿,书院也就在那儿了。关键是坚持和专一,头脑既清楚又执著。从古到今的道理都是一样的,生活在任何时代里的人都要有爱心,都要爱得深刻,然后做事情的目标也就有了,态度也就有了。如果一个所谓的知识分子不关心人,不忧患世事,没有文化上的坚定性和责任感,只想有点“说法”,就会成为一个酸腐文人,就没什么意思了。 一想到书院就想到诵经。经是经典,当然不会是一般的佛经。是需要诵经——读经。书院如果不守住中国文化之根,那就非常可疑了。近百年的中国历史中,中国文化之根并非是逐步强固的过程,这个毋庸讳言。可以想像,我们的现代化过程中如果出现了一批深入研习中国文化的年轻人,而且能蔚然成风,我们的民族就好了。这才是时代的觉悟。许久了,博大精深的文人或者无声,或者做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并且因此而得到了不适当的推崇。长期以来,我们不仅没有了钱穆这一类人,就连南怀瑾这样的先生也没有。所以我们今天的书院不得不再一次强调:从头读读四书五经吧。 现在有些文学人士,一开口就是杜拉、杜拉,昆德拉、昆德拉。总这样“拉”也不行,因为太简单了,太偏食了。谁还能指望这样的文学有什么深度呢。中国的文学必然是从自己的沃土上茁壮而生的,这个不必怀疑。 当然,就书院来讲也有个面向世界的问题。全球化时代不是我们的理想,却是一个潮流。我们在这个时代里将有自己的对应,所以还是要听到窗外的风雨之声。所以我们的书院没有建在山东腹地,没有在邹县和曲阜这种地方立足。但问题是这儿海风太强,摇摇欲坠,中国文化的砖石更要好好垒起来才行。也许我们根本就不能做成什么大事,既不能惊天也不能动地,但我们为一种文明的传承坚持了,做了,尽力了,这就很好吧?这也可以算是过去说的“大事”。书院存在下去,这真的是一件大事。 从历史上看,书院是高级形态的研究和教育机构,不是培训班之类的,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大学。她首先需要相当的能力,具体说来就是能够与一个时期最高层次的思想和文化对话。没有这种能力,也就成了遍地皆是的私学和官学,或者狭隘,或者办成平庸的庙堂。她屹立于天之一角、一隅,正好得之于偏僻。她有时也可以沉默,可以不发声,但是她要存在那儿。她任何时候都要有自己的磁力线,要辐射和切割,要生电。 惠特曼说:“我歌唱带电的肉体。”他其实是歌唱真正的生命力和创造力。在古代,那些著名的书院哪个不带电?不带电的肉体只会是淫荡的肉体,不带电的书院也必会是一个空有其名的俗物,变成一些好事之徒的俗腻场所。 学者来了,要住一段时间,每一次都会有特定的安排,比如和大学搞一些活动,制定较为完整的学术研究计划等。比如某个学者来书院,计划是半个月的时间,到哪些大学去、有哪些大学来,研究的题目是什么,等等。书院联合了五所大学一起推进学术,以后还会有更具体的目标。但这只是形式,重要的还是内容。学者把美好的心情和理想一起带来,彼此感染,这样天长日久必有好的收获。我们这儿有安静的自然,有大海和树林,它们也构成了强大的内容,也是力量。大自然有渗透力,有参与性。我们这儿的学问与闹市里的学问肯定不同,如果一样,我们为什么要在海滨丛林中建一座书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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