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睛的圣诞树                  


                                今晚有约

    我喜欢跳舞,朋友们中间已小有名声。打牌“三缺一”不会有人想到我,跳舞的话
要是男女不成比例,立刻就会有人直着嗓子喊:
    “叫赵凝,叫赵凝,一个电话她准来!”
    而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多半坐在桌前用功写字。我同样喜欢那一擦擦淡绿色的格于
纸,写着写着,纸上的人就会活,这也使我着实入迷。
    “一个女的,整天朗写什么嘛!大好青春都浪费掉了!”
    单位里男多女少,女伴常常需要打着灯笼去找。我那位爱跳舞的朋友就是打烂了电
话震碎了铃,还说了一大堆稿纸和钢笔的坏话。
    这样,我便心不在焉起来。几分钟后,啪地把笔一丢,终于飞似地直奔舞场去了。
    我的长裙很美丽。
    舞伴一见我就乐,我以为他又要夸我,说我穿便衣比穿军装强多了,而他却说:
    “嘻,像你这么耐不住寂寞,还写什么文章,趁早觉悟得了!”
    “我耐不住寂寞?”我不服气地说:“那我在军校当‘和尚’的四年是怎么过来
的?”
    舞伴面有神秘之色,走着大幅度的“之字步”问我:
    “那你肯定偷偷谈过恋爱。是不是,女‘和尚’同志?”
    我不听指挥他擅自转了个圈说:“当然。”
    说起那次“恋爱”我就会脸红,因为是“偷谈”,心情就跟偷东西差不多。
    “大二”那年,我喜欢上高年级的一个男生,他是“十队”的指挥,名叫王凯辉。
每次大会小会,他总是站在队伍前进起歌打拍子,因此他很出名,我们九班女生全都认
识他。
    他那样子看上去真是相当的帅,头发特别有形。
    每天清晨大操场上集合会操,我的眼睛总往他们队那边膘。偶尔他也会不经意地往
我们这边望望,那如水的目光总是被我接住。我总觉得那目光里含有一份柔情,那是一
种在队列、出操、军装、内务这些板块状的日子里十分珍贵的一点点温柔。我像收集蒲
公英那美丽的飞絮一样,一点点收集着他的目光。那时好像就是为了这短短的一瞥,我
愿拿一生去守候。
    当然,军校生是不可以恋爱的,这儿校现很严格。男生女生多说一句话就成了嫌疑
犯似的,更别提约会什么的了。可眉目传情是心灵使然,谁也拦不住。常言说得好,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谁能把我们的“窗户”给封住?
    那时就是这样想的,那时老想跟队干部作对。
    我们班林园园早就有了“相好的”了,可他俩从来也没真的约会过,充其量只不过
是老远十八里以外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千言万语全都指望一双会说话眼睛了。
    最最勇敢的要数吴佳了。
    自从上目排演《洗衣舞》以后。吴佳和男主角苏航就有了书信往来,有时一天之内
竟能收到两封。不过那些信走的都是“邮路”从学校寄出来,再由邮局送回到学校里来。
一封信在外面转悠了两天,其实苏航就住在我们楼下。他俩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我
们哪个不是火眼金睛?
    后来,这种方法在我们女生班逐渐流行开来,大伙儿绕着弯儿地跟男生联系,给邮
局增添了不少麻烦。我们几个都很感激吴佳,因为是她发明了这种“曲线联络法”。
    可吴佳却很不以为然,她说这有什么呀?老是纸上谈兵多没劲!以后她就常在周末
晚上神秘失踪,熄灯号响过才影子一样溜回来。
    眼看高年级的那个“十队”就要毕业了,我却连王凯辉的一个字也没收到过。其它
男生的信倒是收了一大把。在军校,我们女生少得就跟稀有动物似的,所以人人都有些
翘尾巴,男生的信收得越多越骄傲。实际上那些信的内容写得都很“革命”,和军报上
的句子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男生写给女生的,“努力”、“进步”、“严格要求自己”
字样,也就变得意味深长了。
    王凯辉没给我写过一个字。眼看着那些美丽的蒲公英就要飞逝了,我一天天消瘦起
来。吴佳善解人意地告诉我说,如今大学里全都是女生追男生,军校也不能例外,不要
以为自己多稀有多宝贝,主动点不就得啦?
    我淡然一笑说得了吧你,我无所谓。
    其实我心里特有所谓,我只是眼巴巴地等待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
    “十队”的毕业舞会,请了我们九班“八千金”。
    第一支舞曲“月朦胧鸟朦胧”,男生都不好意思过来,他们两人一组就像老熊打架
似地抱在一起,脚下相互使着绊。后来区队长来了,带头请我们的“班花”林园园跳舞。
我们几个推推操操又笑区队长,说他跳华尔滋跟踢正步似的,腿伸得老长。还说区队长
这身板,应该来段“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才过瘾,什么“月朦胧鸟朦胧”实在太憋
屈……
    “跳舞吗你?”
    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真不敢相信,那张微笑的面孔竟是王凯辉!他站得离我那
么近,我几乎感觉到了他的呼吸!
    “万水平山总是情”,正合我意!这支仑巴舞曲仿佛就是专门送给我们的,我俩跳
得很合拍。
    “早想认识你了。”他悠悠地踩着点说,“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我们以各自为轴心转了一圈。他接着说,“可惜,我们就要毕业了。”
    我的步子开始乱了,本来“仑巴”我很大拿的。
    “毕业以后,我能写信给你吗?你叫赵凝,在队列里站第三排对吧?”
    我这才想起我还没告诉他我是谁。看来谈恋爱光用眼睛还是不行。
    “我叫赵凝。是何香凝的‘凝’,不是列宁的‘宁’。”
    另一个女生班还有一位赵宁。好不吝易才接上了头,我生怕我心中的“白马王子”
表错了情。
    王凯辉不动声色地“仑巴”着,说:“那么明晚九点半,就在小山后面那个防空洞
里,我等你,咱们交换一下地址。”
    “可是——”
    这时,“仑巴”舞曲嘎然而止,王凯辉两指并拢从眉梢“刮”起一个俏皮的军礼道:
    “谢谢你,何香凝。”
    第二天就是礼拜六。周末晚上我们一向“自由活动”,男生甩“老K”扔“炸弹”,
我们女生则爱钻图书馆,去看那些平时想看又舍不得时间看的“闲书”.专业书上扛满
了红杠杠仍是留不在大脑,“闲书”一目十行倒过目不忘。可今天我却什么心思也没有
了,平生第一个周末有了约会,我的紧张程度决不亚于高考。
    晚饭后,我鬼鬼祟祟揣上点钱去了趟服务社,换回一本淡蓝色的塑料皮笔记本。一
个人爬到上铺,趴在枕头包上一笔一划地在笔记本扉页上写道:
    赠给王凯辉同学:
    万水平山总是情
    学妹赵凝敬赠
    写完了撅起嘴唇把它吹干,又按住怦怦狂跳的心。看了两遍,这才大摇大摆“碰”
的一记从上铺跳下来。
    我向林园园借来口红,又扑扑喷了一通吴佳的法国香水。吴佳立刻大惊小怪地问我:
    “干嘛,赵凝,你们接上火啦?”
    “嘘——这是军事秘密。”
    吴佳也在打扮自己,她说我才没心思管你。说着,从我手中接过她的香水,喷洒农
药般地把自己罩在香雾里。
    天一黑我就出发。
    怀揣着那个笔记本,我要提前到约会地点去等他。他说的那个防空洞我从来也没去
过,真不知校园里还有这么个“秘密联络点”。
    绕过小山我终于找到了洞口。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夜间集合也没这么紧张过。
    摸着墙壁沿石级而下,我心里非常害怕,生怕一脚下去,人会枯碌碌滚到一个无底
深渊里去。
    黑呀黑呀黑呀。
    每走一步我都要端一口大气。用手摸摸胸口,那个笔记本硬硬的还在。
    突然,我感到黑暗中有双钳子一样的大手把我拦腰抱住。我腿一软叫也叫不出声来。
    他不出声,只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天啊!这家伙怎么这么性急!
    我用力挣脱他的手臂,他却像捉俘虎似的箍得人没有动弹的余地。我顿时想起了军
体拳第一套上有个“虚步砍助”的招数,可却看不清对方的“肋”在哪里。
    “吴佳,”那人终于开口道,“吴佳,我好想你……”
    “什么?吴佳……你是谁?”
    明明是我跟王凯辉的约会,怎么又冒出我“下铺”的芳名来?
    “吴佳,你别闹了!你迟到了三十秒,你身上的香水味……”
    正在这时,一支萤火虫般的小手电光亮了起来,吴俊一步一款地走下楼梯,惊讶无
比地望着我们问了句;
    “苏航,你们在干什么?”
    苏航这才松开手臂。
    回到宿舍我哭了个惊天动地。怪天怪地要怪只怪我自己,谁让我提前一小时到那里!
    这件事以后吴伟一直不理我,见了面就瞪我。不久,“十队”学员就毕业了,我跟
王凯辉再也没有见过面。
    后来,这件事也就渐渐淡忘了,谁曾想我那个倒霉的塑料皮笔记本不幸竟落到区队
长手里。区队长如获至宝,立刻板起面孔来训我:
    “万水千山总是情?你胆子不小哇!”
    我慌得又是敬礼又是报告说,“报告区队长,那是首歌名不不是个舞曲的名字,我
跟他曾经跳过。”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我把周末约会又闹误会等一系列问题给隐瞒下来,倒也总算蒙混过关了……
    舞伴听完我讲的故事,忽然双眼一亮告诉我说,“王凯辉?我也认得,他不是X军X
旅的么?你知道到后来他娶了谁为妻?”
    我不动声色听他说。
    “那个赵宁!”
    “是么,”我故作无所谓地说:“他倒是挺执着的,非娶一个叫这个名的不可。”
    接下来一支舞曲正是“仑巴”——万水千山总是情,我跟舞伴说,那我就不跳了。
    回到座位上,我竟有点想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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