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沉浮

十七

　　赵安邦打断了钱惠人的话头，“我问的不是许克明，是你老婆！你家崔小柔是不是这家公司的董事？是不是还持有这家公司的股份啊？你给我说说清楚！”

　　钱惠人这才明白过来，“赵省长，你说这个啊？那我汇报一下，绿色田园是老上市公司电机股份重组过来的，崔小柔和我结婚后，从深圳调到宁川电机厂，后来电机厂改制上市就按规定持股了，最初是三千股，配了几次股，现在大约有七八千股吧？如果您老领导认为这影响不好，我……我马上让小柔把持股全退掉！”

　　钱惠人想：肯定又有什么人跑到赵安邦那瞎嘀咕了，官场险恶，人心难测啊！

　　回到家钱惠人心烦意乱地对老婆说，“哦，对了，还有个事：你给我到银行去一趟，取15万元回来，我有急用。”

　　崔小柔不悦地问：“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又不少你吃，不少你喝！”

　　个中隐情没法说，钱惠人只能耍野蛮，“罗嗦什么？让你取你就去取嘛！”

　　崔小柔才不吃这一套哩，“叫什么叫？实话告诉你，银行没钱，那些存款我都转到股市上去了，证券部同志正帮我炒绿色田园，都涨 40％了，还有得涨哩！”

　　钱惠人也觉得有些过分了，想了想，妥协说：“要不，你就在许克明手下搞点行政事务性工作吧，反正别在董事会呆着，这对我确实有消极影响啊！”

　　崔小柔抹去眼中的泪，“这我听你的，那你也说清楚，要15万元干什么？”

　　钱惠人心里一动，马上顺水推舟，一声夸张的长叹过后，表情极为沉重，信口开河道：“知道我为什么去省城吗？省纪委领导找我谈话了，麻烦怕是不小啊！”

　　崔小柔这才有些怕了，见他不说具体情况，也没敢再追问，次日上午便提了15万元现金出来，装在一个服装袋里交给了他，他当晚便带着钱去了池雪春家。

　　池雪春拿到钱很高兴，透露说：“钱市长，你放心，听说那张欠条找到了！”

　　池雪春又想了起来，“哦，对了，钱市长，还有个好消息哩，小亮挪用公款炒的股票叫什么绿色田园，这支股票挺好的，这阵子突然涨起来了！证券公司说，他们趁机把股票全给卖光了，小亮账上的亏空其实也没多少，最多不超过50万元！”

　　没想到，这晚，文山市常务副市长马达偏跑来了：“钱市长，你可能听说了吧？于华北副书记最近去了趟文山，我估计是代表省委考察我们文山班子的，可人家偏说是来搞调研，关于文山班子怎么调，一句口风没透，连他老部下田封义心里都没底！”

　　马达道：“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在安邦省长面前垫个话。你别误会，我这可不是跑官啊，我是想干事！我酝酿了一个甩卖国企，振兴文山经济的计划，可于华北听都不愿听，我估计于华北和省委不想让田封义和我进这关键的一步啊！”

　　马达还说：“所以，钱市长，这忙你得帮啊！你和安邦省长说嘛，真不让我当市长，就让我换个环境，去伟业国际集团去干番事业吧！最好是董事长兼总经理。原来的老总白原崴又逃到海外去了。正是个机会哩！”

　　钱惠人心里苦笑：就冲着你想去做一把手，人家白原崴岂有不逃往海外的道理？不过，对白原崴逃亡一事，他倒真没听说，便问：“ 哎，谁说白原崴逃了？”

　　一九八七年省城大众浴室的浴池里一片面汤似的混浊。泡在同一池浑水中的钱惠人、赵安邦和马达，隔着一层白蒙蒙的水雾，还天各一方，尚未相会相知。如果那天赵安邦硬是不让钱惠人帮着搓背，二人提前离去了，真理和真理的历史性会晤就将失之交臂。

　　那时真苦啊，赵安邦带了个行政记大过处分，到文山地区最穷的农业县白山子做分管工业的副县长，这明显是不受重用。

　　白山子毕竟不是南部发达地区，底子太薄，老百姓太穷，最初的喧嚣热闹过后，他和赵安邦不无悲哀地发现：农民们向往的是城镇户口，他们既没有资金，也没有能力支撑起城关工业园这片新天地。

　　那晚，钱惠人见赵安邦身心交瘁，无精打采，要给赵安邦搓背，说是搓搓舒坦。一搓果然舒坦了，赵安邦耷拉着湿脑袋，坐在浴池边摇摇晃晃，差点儿睡着。

　　就在这时，钱惠人无意中听到了浴池另一角马达和一位姓李的副厂长的对话。

　　马达说：“平州没戏，我估计省城也没戏，谁也不敢违反国家户口政策啊！”

　　李厂长说：“省城不是还没回绝吗？能给二百个户口也成，你我解决了嘛！”马达说：“老李，这梦你别做，要解决就得一起解决，当年咱3756厂是从省城迁到大西南的，要回得一起回，这四千多人都是我们汉江子弟啊！不能让他们献了青春献子孙！要想自己回来，我不是没门路，可我能这么走吗？不要脸啊！”李厂长叹着气说：“马书记，这么说省城也没戏，谁敢收下咱四千多人啊！”马达从浴池里站了起来，走到莲蓬头下淋浴，边淋边发狠说：“老李，我还就不信了，这么好的一个转产军工厂，还有四千万的安置费，会在汉江省花不掉！”

　　天哪，还有这种事！一个转产的军工厂，带着四千万的安置费，竟在汉江省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这难道是上帝的声音吗？是的，是上帝的声音，上帝已经降福人间了！钱惠人顿时热血冲顶，一把推开昏昏欲睡的赵安邦，也不管赵安邦舒服不舒服了，嘴上喊着“马书记”，跌跌撞撞冲到莲蓬头下，准备实现和真理的会晤。

　　不料，因为太激动，钱惠人在距马达一步之遥的地方滑倒了，摔个仰面朝天。钱惠人不顾屁股上的疼痛，爬起来，赔着笑脸道：“现在不就认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