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抗抗文集->隐形伴侣                  


                              第三十二章

    炕塌了,四处漏烟。却找不着烟究竟从哪儿冒出来。一片烟雾腾腾。

    烟雾中只见地上开满了黄色的谎花。每朵花蒂上都结着一个白色的冬瓜,谎花
怎么也会结果呢?她大声问。没人回答她,她仔细看,发现那冬瓜只是冻梨。她找
刀来切,无论如何切不开。她把冻梨放在烟上薰,那梨顿时软了,掰开看,一只空
壳,里头什么也没有。原来谎花结的果实也是个谎果。她恍然大悟。

    忙子牵着一匹马走来,马一瘸一拐,垂头丧气,走了几步,停下了,不住地打
喷嚏。

    忙子对刘老狠说:马累了。

    是你累了,还是马累了?刘老狠抱着酒瓶子恶狠狠地说。

    忙子用鞭子抽马,马就是不走。

    忙子抡开了鞭子,鞭子抽得呼呼响,落在马身上,马还是不走。鞭子迎面过来,
它扬起两只前蹄,几乎站了起来,鞭子一落,它又钉在那里。它身上棕红色的毛,
被抽得一片片地飞扬,浑身血淋淋的。

    你走不走?忙子暴怒地狂吼。

    它长嘶了一声,一动不动。

    鞭子又抽下来,抽在一座楼房上,楼房哗啦坍倒了,抽在一棵大树上,大树连
根拔起。可那匹马,眨着眼,还是站着不走。

    别打啦——她扑过去抓住了忙子的鞭子,忙子把她推开了。

    她跌倒在一片胡萝卜地里。

    胡萝卜缨子绿油油的,她拔起一只胡萝卜来,咬了一口,又甜又脆。她拔了好
多,抱在怀里,去给忙子喂马。

    马饿了,别打它啦。她哀求他。

    她转身一看,那匹马躺在地上,吐着白沫,挣扎了几下,伸开腿不动了。

    忙子把马打死了,有人喊道,打死马是犯罪行为。

    来了许多人把忙子揪出去开批判会。

    原来是开忙子的批判会。她松了一口气。她和陈旭趴在草垛里一动不动,远远
地看着忙子站在台上低头认罪,那样子很可笑。

    秋天的茅草又高又密,她和陈旭把一个个草捆围成一个半圆形挡风,人就躺在
厚厚的干草上。干草又松又软,好舒服。
    她枕着陈旭的胳膊,望着天空。

    那是什么,她指着天幕上一颗颗亮晶晶的红果子问陈旭。

    是草莓。陈旭笑笑。

    这儿是草莓谷。

    是的,是草莓谷。

    你去给我采草莓吗?

    当然去给你采。

    小心不要让别人看见了。

    不会的,反正我们两个人都逃出来了,他们找不到我们,而且有忙子当靶子,
他们不会找我们了。

    月亮出来了,一个蓝莹莹的月亮,绿色的原野和银色的半截河,都变成蓝颜色。
陈旭举着一颗草莓朝她走来,忽然她发现那不是草莓,而是一颗蓝色的星星。你骗
人,她叫道,这是假的,假的草莓,我要那年在草莓谷看见的真草莓。

    不是我骗你,是月亮骗你。陈旭笑嘻嘻地说。是月亮骗你,它用那一半黑的月
亮照耀大空,星星就变成了草莓。这不怪我,不怪我。

    她往草甸子走去,去寻草莓谷。

    这天收了工,吃过晚饭,他们洗了脸,换了干净的衣眼,一齐到大队部办公室
去找余福年。那天他们逃避了批判会,第二天曾经是提心吊胆等着倒霉,却听说前
一天晚上传达一个中央文件,挺老长,批判会就没开成。害他们白白在野地里趴了
几个小时。而且,这几天一直也再没有什么动静,不知余福年又忙什么大事而顾不
上他们了。农场的事就是这样没准头。既然暂不批判,陈旭的意思,不如乘空去把
那件事办了。他有点逞强。肖潇也不反对。

    月牙细弯弯,很象一个大问号,新月残月都是个括号,把星星括在里头。新月
更象个大问号,若即若离地尾随他们。

    这两天,他们之间倒比前些日子融洽了些。既然将从此分道扬镳,家里的气氛
便有了一种绝望的平静。彼此都相信将是永别,于是互相都变得宽容了些。

    队部办公室点着灯,有两个人在下棋。

    “余主任呢?”肖潇问。

    “还没来呢。”

    他们坐在一张木凳上等。

    墙上有一张宣传画,画着几个荷枪的女民兵在芦苇丛中巡逻。好厚的嘴唇,好
浓的眉毛,象……她!

    陈旭用胳膊肘推推她,递给她一本油印材料。标题是:在路线斗争的风浪中成
长——管局学习毛主席著作标兵郭春莓讲用。

    他努努嘴,她看见窗台上放着厚厚一沓这样的材料。散发着一股新鲜的油墨味。

    她拿过材料翻了翻。还是以前讲用的那些事迹,多了一个“平面饲喂法”的发
明创造。就是给猪喂食时,让一排猪头对头,对称排列。既美观又省地方……

    听说郭春莓这次当省劳模,分场推荐了,在总场各分场代表选举时,差两票落
选,后来场政工组硬把她拉上去,派人帮她重新整理了材料。原来典型是这么培养
出来的。

    “你看这儿!”陈旭做了一个怪相。

    她顺着他的手指,看到这样一段:

    “……我这几年的成长,决不是一帆风顺,而是同阶级敌人斗、同落后群众斗、
同错误路线斗、同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领导斗出来的。斗就是革命,就是胜利。举例
来说,我们分场有一位老连长,曾经培养我入党,我对他是尊重的,但是我逐渐发
现了他的问题。他任人唯亲,只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不读书不看报。我建议分
场多向国家交猪,支援世界革命,他坚决不同意。说别的分场都不多交,咱显啥;
不打仗,有猪杀了吃,给青年长长肉。我坚持自己的意见,革命第一,身体第二,
并向分场党支部作了汇报。他就甩鞋底,骂骂咧咧说什么:‘没见过洋辣子倒上树
的!’还说他亲手培养了我,而我要亲手把他打倒……面对这重重阻力和压力,我
又一次翻开了《青年运动的方向》……”

    她倒抽一口凉气。想不到短短两年,笨嘴拙舌的郭春莓变得如此雄辩。如此勇
敢。好凶,好冲!一列火车来农场,如今她要去省里开会,而她在这里等候办离婚
手续……

    门突然开了,“小女工”披着一件军大衣进来,瞟了他们一眼,皮笑肉不笑地
说:“嗬,五分场的两位秀才,前儿晚上传达中央文件,都哪去啦!”

    陈旭坐着不吭气。肖潇站起来,嘴唇动了一下,没声音。

    那天晚上她只是不愿留在家里让他们找麻烦,才同陈旭一起出去“躲债”。既
然说好要分手,陈旭拒不检讨,对她也就没有什么威胁了。否则今天来办手续,定
是痴心妄想,再难出口也总得出口。她看看陈旭,陈旭毫无表情。

    “我们……”她用轻得听不见的声音说,却把头低了下去。

    “小女工”嘿嘿地笑起来,“啊,是不是又怀上啦?骚娘们,生孩子象下蛋似
的,一哄一个。告诉你,不行啦,没计划,早超了……”

    陈旭霍地站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你嘴放干净点,我们是来办离婚的!”

    “什么什么什么?”

    他吓出好几步远去,撞在窗台上。傻了眼,张大嘴,露出几颗金牙。他这么愣
了有好几秒钟,才缓过来,擤了一把鼻涕。

    揩在墙上,回到那把黑皮椅上,大模大样地坐下来。

    “你们才刚说,要……离婚,嘿?”

    “是的。”肖潇提高声音。

    “你们——”他拉长了声音,“是谁要同谁离呀?啊,就是说,是谁先不干啦?”

    “是我。”肖潇的手心又出汗了。

    “哦。”他象审问犯人似的提高了声音。“因为啥不干啦?”

    肖潇咬着嘴唇,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哦,比方说吧,你男人犯事判刑了吗?”

    肖潇赶紧否认。

    “哦,那么,是你男人虐待你喽?”

    “也不是。”

    “哦,那就是,你男人,不会生孩子。嗳,不是生过一个了嘛?”

    肖潇的脸呼地红了。她简直想逃走。

    “嗯,我说的都不是,那你自个儿说,是因为啥?”

    “因为……”肖潇口吃起来,“因为……因为思想不一致。”

    “哈哈哈——”他放声大笑,尖尖的下巴抖个不停。“没听说过……两口子过
日子,思想……是个什么玩意儿……”

    陈旭站起来,铁青着脸,说:

    “你少废话,到底给办不给办?”

    “小女工”沉下脸,答道;

    “你们赶是孩子不在跟前,见天闲得难受了吧?离婚?离婚有那么容易的?人
家两口子打了十年八年,屋里砸得没一件全乎家什,牙都打掉十来个儿了,还没让
离呢!你们……”

    这时余福年忽然推门进来,孙汝江赶紧起立,跳了跳,坐在桌子面上,把黑皮
椅让给余福年。

    “你们,连一回儿架都没听说打过,就想离婚?”他继续唾沫四溅地说下去。
“不说你们离婚让人戳脊梁骨,就是我这办离婚的人,也缺八辈子德,得倒大霉,
明了告诉你们吧,就我管印,谁也甭想离啥婚!”

    肖潇的头昏沉沉,她没想到,离婚竟然是这么复杂的一件事。或许应该写一份
书面申请,就不必听这些训话了……

    “小女工”挤了挤眼,咳一声又说:

    “这回明白了吧?结婚可不是小孩过家家,一会儿好一会儿散的。我看你们准
是听着风声了,说知青明年有探亲假了不是?嘿,谁都知道结了婚就没探亲假,离
了婚,又有了不是?去趟关里家回来又搬一块儿去住了不是?想得挺花花,你们这
些南方人倒挺会算计……”

    陈旭朝他斜扫一眼,冷冷说:“我们为什么要离婚,我看你比我自个儿还明白。
就我这样的落后分子,一会儿蹲小号,一会儿挨批斗,一会儿检讨的,人家一个革
命青年,能看得上?”

    肖潇的脸烧起来。她偷偷看余福年,发现他似乎愣了一愣。

    他决想不到陈旭会以此作借口嫁祸于人。好个陈旭。

    “也不能这样说嘛。”余福年沉默了好一会儿,皱着眉头搭腔。“当然,老孙
那么说更不对哟……”

    肖潇心里升起一线希望。

    余福年忽然显得格外和蔼可亲。他轻轻叹了口气,说,

    “唉,这些天事忙,没顾上找你们来唠唠,是不是闹啥情绪啦?你们念书多,
文化高,容易感情冲动,小资产阶级情调嘛,也浓点儿。不过这没关系,夫妻之间
发生矛盾,是正常现象。肖潇这一段儿在文化室干得不错,要是有啥困难,说出来
再换换也行,陈旭毛病多点儿,只要接受教训,改正错误,还是好同志……”

    他怎么再不提那封信的事?检讨的事?怎么又一百八十度转向了?他想吓唬陈
旭,没想到把我们“吓”跑了。他怕担不起“破坏”的罪名,“扎根”典型也落了
空……

    “我看,你们孩子不在身边,正好可以集中精力干革命,明年争取评一个五好
家庭嘛……”

    陈旭打断了他:

    “我们是来要求办离婚手续的,不是来提什么条件做交易!”

    余福年的眉心跳了跳。沉吟片刻,说:

    “这样吧,今天你们先回去,冷静冷静。这几天有时间,学学主席的《矛盾论》。
你们不能光考虑个人的感情,还要考虑整个知青上山下乡运动。你们已经在农场扎
下了根,走上了同贫下中农结合一辈子的道路,咋能退回去,半途而废呢?这样做,
会产生啥后果?啥影响?对知青是啥作用?这才是大事。

    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

    “我们……”肖潇分辩。

    “唉,我明白。”余福年通情达理地拍拍她的肩膀。“人说夫妻没有隔夜仇,
你们一向不是挺好嘛……”

    “说的是哩。”“小女工”插嘴。“我才刚进屋时,还看他俩挺热乎的呢,有
这样儿打离婚的?哄谁,明了告诉你俩,你们要真想离,先他妈的别在一条炕上睡
觉,先他妈的……”

    “老孙!”余福年厉声制止他。

    陈旭梆地狠狠一甩门,走了。

    肖潇赶紧追了出来。

    第二天,分场便传遍了她和陈旭要离婚的事,都说他俩想要探亲假,是假离婚。
再加上每个人的猜测与发挥,一时弄得沸沸扬扬。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比他们当
初擅自搬进小屋去住时,更加好奇和轻蔑。而现在,肖潇再没有当时那种昂首挺胸
的勇气了。有一种犯了罪似的感觉索绕她。她无精打采地去上班,沉默寡言。

    最糕糟的是,她和陈旭住在一起,竟不知如何相处才好。

    前几天那种永别前的宽容气氛,总是受到那种轻蔑的干扰。即便双方都愿意客
客气气地度过分手之前这最后一段日子——仍然一个挑水抱柴禾,一个洗衣做饭,
不吵不闹地等待分场革委会最后同意他们办手续。全分场的人也决不能允许。这样
和平共处地打离婚,不是假离婚又是什么?

    他们只好去食堂吃饭,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各挑各的水,各扫各的炕。行李
也分开了,一个在炕头,一个在炕梢。

    原来的褥于给陈旭作了被。褥子发生了问题,陈旭只好睡在炕席上。就这样,
还总有人不厌其烦地从后窗口经过,有意无意地朝里张望。到底是谁同谁离婚,肖
潇自己也糊涂了。离婚的标准只有一个——被窝。自有热心肠的人替他们监督离婚
前的道德。那块窗帘布,从此再不敢拉上。

    这样的日子,比打架、吵骂还难熬。

    肖潇不知该怎么办。早知道离婚这么麻烦,还是不要离婚算了。现在一言既出,
骑虎难下。

    这天早上起来,陈旭对她说,下午收工后,他想收拾一下东西,搬到连队去住。
看来只有分居一段时间,大家才会相信他们打离婚是真事。

    肖潇点了点头。“褥子怎么办?”她补了一句。天阴沉沉的好象要下雪。他回
答说可以同泡泡儿合着睡。他竟没有一丝犹豫?如果他说……

    她踽踽地去上班。分场邮递员探亲回来了,不必再由她去邮局取信。自从他们
提出离婚以后,余主任再没有同她谈起文化室的工作。总场发下来一批学习材料,
她这几天忙着把它们挂到墙上去。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邮递员交给她一封信。

    她的心有点发颤。迟疑片刻,才把它撕开。

    是妈妈的信。第三封了。她还没回信。妈妈在第一封信里,告诉她,她的问题
已定性,是人民内部矛盾,现在不教课了,在学校管图书,总算是可以写信了。

    她盼了两年,盼妈妈的信。可她还从来没有给妈妈写过信。妈妈也许还不知道
她结婚,她却要离婚了。回信,写什么?

    她一口气读下去,信上的字迹模糊一片……

    ……我现在生活着,并没有什么高超的理想,我只有一个微小的个人信念:要
为孩子们生活下去,尤其是为可怜的肖潇,她如果没有我,世界上就没有疼爱她的
人了。我的全部生活意义,就是使肖潇快乐地生活……今天我第一次坐在图书馆的
办公桌上给你写信。

    这间小小的图书室:就在以前语文教研组的楼下。你读小学的时候,经常爬上
那狭窄的楼梯,到我的备课室来玩。从窗子里可以看到你小学校喧闹的操场和那棵
苍老的香樟树。

    大家都很羡慕我的工作,因为这工作只同书报打交道,不必受谁的气。人们总
是幻想自由和平等。实际上这小小的图书馆,一共只有几千册书,内容少得可怜。
也可以说是瘦脊贫乏的。以前那么多好书,包括你小时候,钻在里头看得不肯出来
的童话,都让那些够呛的学生一车车拉出去卖掉了。剩下的书积满灰尘,破旧不堪,
都得着手整理。编号。还要订报,订电影票,每天都忙得疲倦不堪地回家。不过我
还是挺喜欢这个工作。清早来,我就把自己关在里头,一直到天黑。我忙呀忙呀,
总希望偶尔能找出一本好书,将来等你回来的时候给你看。昨天我意外地发现了一
本残缺不全的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真把我高兴坏了,我想,我的
小花花如果回来,我就把她带到我的图书室内,让她随便翻阅各种报纸和书,她会
多么欢喜呀!学校操场里的一棵桂花已经谢了,可它的枝子竟然还有浓浓的香味,
从你走后,桂花已经谢了三次,前两次我都还关在隔离室里,只能远远地闻着它的
香味。这桂花应该是肖潇的,可是肖潇却没有回来。亲爱的女儿,你什么时候能回
到妈妈身边来呢?

    上星期,我到郊区去看了小离离(你不要吃惊——爸爸和我都已经知道了一切,
有一次孩子得了猩红热,是他奶奶找到我们家来,让我们到医院去做证明的,爸爸
当然很生气,他不肯认这个外孙。你知道他的脾气。不过不要紧,有妈妈在,你可
以放心),他会笑了,长出了两颗小牙,跟你小时候的样子很象,这就使妈妈更加
想你……
    肖潇把信塞进衣袋,发疯似地跑回家去。

    陈旭正在捆行李。

    她倚在门上喘息,眼睛望着地面,说:

    “你别走了……我……想回杭州去一次……回家去住……几个月……”

    行李上的绳结一个一个地松开了……

    “我想……分开一段时间……大家都再冷静……想想……”她仍然垂着头,有
点语无伦次,“这样……对你来说,也是个机会……”

    “机会?”他嘴角撇了撇,露出几丝讪笑,“给我改过自新?考验?谢谢。”

    她有些恼,但仍然克制地说:

    “不管怎么样,分开一段时间……也好算……分居了……”

    最后两个字,她用了大力气,才说出来。

    “好吧。”陈旭把绳头甩得老远,坐在炕沿上。“我不走你走!正好调个个儿,
反正一回事。”他打量了她一眼。“不过,你打算怎么去请假?鲇鱼头还指望你给
他当扎根典型呢!”

    我想我还是走到广大的世界里去好。小鸭说。

    好吧,你去吧!母鸡说。

    她咬着嘴唇。

    陈旭说:“咯,给你妈妈写封信,让她打个电报来,就说孩子病了——保证灵
光。鲇鱼头正好下台阶,文化室就换人,一举两得。怎么样?你也未撒次谎吧。这
年头……”他想起什么,打住了。

    妈妈大概不会同意打这种假电报的。试试?

    她呆呆望着他,她相信他不会骗她。她算不算他“自己”?

    一个星期以后,杭州的电报出乎意料地及时到达。

    果然,余福年立即准予事假一个月。

    肖潇把腕上的小表卖给了连队一个佳木斯青年,还清了上次回家送孩子的欠款。
剩下的钱,刚够买一张半截河——杭州的硬通车票。她不想再逃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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